楔子
    彤雲久絕飛瓊子，人在誰邊？人在誰邊？今夜玉情眠不眠？香銷被冷殘燈滅，靜數秋天，靜數秋天，又誤心期到下弦。
    ——《采桑子》納蘭容若
    三月又快過去了，落了一半的桂花些是沾了些梅雨的潮重，砸在地上，竟聽出了幾分碎玉的聲音，哀怨的像是一團化不開的濃鬱，染綠了宮娥的裙角，爬上了美人的眉梢。
    月婉皺著眉頭，捧著一盒小小的禦點急急得走在廊裏。
    千裏之外的桂花，今早剛剛送到禦膳房，用細糖醃製去土氣，再糅進已起了酥的麵團了。上蒸籠蒸透。月婉嗅了嗅那小巧的盒子，那是一股濃鬱的桂花的香，帶著三分思鄉的味道。
    天還有些涼，宮娥們卻早已在嬤嬤的嗬斥聲中換上了夏裝，輕風徐過，月婉不禁輕輕的打了個寒顫，眼也潤了幾分。
    其實今天本不是她當班，可剛進宮才三個月的她又有什麼不願的權利呢？一聽說這點心是送往桂宮的，其他的宮娥都不禁露出了不願的表情，桂宮的差啊，從來都不那麼好當的。像這桂花糕，如若還未到卻已涼掉了，恐怕。。。
    於是，資曆最小的月婉便被推了出來。
    停下腳步，抬頭望了望那雕著祥鳳的門欄，月婉長長的舒了口氣，她捧著那尚溫的桂花糕，輕輕的推開了那扇門，卻被裏麵的值班嬤嬤狠狠地瞪了一眼，青著臉戳著腦袋罵了聲偷懶。但有飛快的端著點心向裏屋走去。
    月婉偷偷的向裏屋望了望，層層的紗簾掩住了，看不見一絲光景，隻是模糊的透著兩人的身形，淡淡的檀香從裏屋傳來，熏得讓人有幾分發困。垂了垂眼，月婉正打算離開，那不識趣的清風卻撩起了簾子，月婉就那樣呆立在了原處。
    北方有佳人，羽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二笑傾人國。
    揮手遣退了宮娥，輕拈了塊桂花糕，蘭衣人瞄了眼窗外，笑了：“剛才說哪了？你瞧我這記性，三秒就忘。”
    “桂花，這是青城的桂花。”白衣人頓了頓“昨個剛開的。”
    “子溪倒是比朕嘴叼”輕笑了聲，“可惜好長時間沒回過青城了，不知那棵老桂今年又開了多少花。”說著，蘭衣人仿若陷入了深思，嘴角竟也掛上了一絲落寞，輕咬了口桂花糕，惹上了幾分苦笑。
    “臣。。。想還鄉。”
    “還鄉？原來子溪也想家了，”攏了攏衣領，鳳眼挑了幾分“那好說，子夜是潮熙人，朕就剛好把這次的巡查交予子溪，正好。。。”
    “您知道臣不是這個意思，”叫子溪的白衣人戴上了幾分嚴肅“臣是想告老還鄉。”
    “朕若不允呢？”吊起了眉角，蘭衣人甩了下衣袖，語氣寒了下來“葉子溪，朕不允你的請求。”
    三月的風總是愛帶著幾分寒氣，卻又不像臘月的刺骨，隻是淡淡的，繞著幾絲無法言喻的感覺。尤其是今年的三月，已下了半月的雨，天一直陰悶悶的，重重的籠在朝歌的上空，象塊純黑的幕布，總給人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桂宮的院裏東零西落的種著些桂樹，本應在三月開的燦爛，而如今，或是剛打了苞，或是剛綻了幾分就被細雨無情的打落在了地上。沒了往日的濃鬱。
    輕風徐過，帶來了幾絲潮濕的桂花香。
    葉子溪歎了口氣，說道：“那年好像也是這麼個天。”他頓了頓“當時這裏的桂樹才剛種下，稀零零的，連葉子都沒幾片。”
    蘭衣人看著窗外，不知是在想些什麼，一雙流媚的眼睛失了些神。他看著，伸手拈起了落在桌上的花瓣，眼中添上了幾分落寞。
    “子溪，你說，我當初是不是真的錯了？”他頓了頓，“其實，也不是我錯了，而是我們錯了，你說，對吧？”
    看著眼前的人，葉子溪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搖了搖頭，又最終重鍾的點了點頭。
    蘭衣人笑了笑“你若走，那就走吧！但我隻有一個問題。”整了整衣襟“當初是薛源讓你留下的？”
    葉子溪沒有想到蘭衣人會問這個問題，他愣了愣，不知從何回答。“皇上。。。”
    “朕既已允了你還鄉，子溪怎麼還叫我皇上呢？卿泠，我記得你以前都是這麼叫我的。”
    “時不同他日。。。”
    “時不同他日而人同他日。”
    “那卿泠的問題卿泠自是回答了？”含笑了幾分，葉子溪說道。
    站起身來，越卿泠望了窗外許久。皇宮就是這樣，一眼望過去，除了牆，還是數不盡的牆。他望著，眼角潤了幾分，連帶著染紅了一雙桃花眼。
    他轉身，看著葉子溪，一份笑裏隱著不知陳釀了多久的酸苦。
    “其實我們都是傻瓜，你是，我是，薛源是司徒南是，其實，我們都是傻瓜。”
    已是三月望日，連陰的雨卻仍下個沒完，想是以長久而又連綿思念，不是一朝一寢之間便能寫盡的。從遠處望去，朝歌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鳥籠，一座富麗而又堂皇的鳥籠，尤其是那個叫做桂宮的地方。可那屬於鳥兒的悲哀有誰能知道呢？
    天快落了，已出了城門的葉子溪回首有望了望那座巨大的鳥籠。可早已看不見桂宮。他想著，卻又不知該想些什麼。突然露出了笑容。
    他想，或許越卿泠說得沒錯，自己，還有他們，都是傻子。
    我從來不想用任何話來形容自己的這一輩子，因為我覺得任何話都是多餘的，他們能帶給我得出了無盡的傷痛，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我覺得自己的這一輩子真得很荒唐。荒唐到有時連我自己都會笑出來。我會想，既然你們都已經任性離開我去了渡河那一邊，為什麼我不能也任性一回呢？但是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以前，是你們欠我的，而現在，是我欠你們的。這是你們給與我的天下，是我，似也要守住的天下。世人皆笑我這一生荒唐，可我卻不後悔。
    ——越卿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