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我找了新的工作，下個月，就要去上班了。”袁一從外麵回來，就告訴了李德這個消息。
    “是麼？真不回原來的地方了？其實，你不是……”李德沒說下去，他知道袁一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
    “不是那個問題。這次去的，是一個師兄辦的新所。他讓我去幫他挺攤子。我答應了。待遇不比原來的差，但是，我可以做課題。人少的地方，未必不好。原來那地兒，人多，都當自己是棵蔥。輪不上我說話。”袁一解釋。
    “嗯，挺好的。”李德悶悶地應了一聲。
    袁一有工作了，那他呢？繼續原來的日子，是不可能了。這三個人，誰也不會同意他重操“舊業”。找工作的話，在北京，還是回去？
    “李德，我覺得，你應該回去一趟。”像是聽到李德的心語，袁一忽然冒出一句。嚇了李德一跳。
    “什麼？！”李德驚魂未定。
    “我是說，你應該回去一趟，把自己的問題徹底解決一下。在哪摔的，就在哪兒爬起來。我不是說你的事業，是說你的心理障礙。不解決問題，你以後的生活，沒法過好。比如你的戀愛，工作。”袁一盯著他，說到戀愛，不由得臉一燒。
    “如果問題解決了，你認為，我是在這裏找份工作好，還是回去？”李德想聽袁一的意見。
    “這個，”袁一咬咬嘴皮，“我不好說什麼。你自己喜歡哪裏，就在哪裏找唄。反正，你回那邊，有袁義他們，在這邊，有我。”話說得有些心虛，最後兩個字，低了下去。
    “嗯？”熟悉的表達，不久前剛聽到過。李德觀察著袁一的表情，袁一尷尬地躲閃，喝水去了。
    “要不，你這幾天陪我一起回去吧。趕在你上班前回來。”李德對著袁一的後背說。
    “也行。昨天秦義還說，他要跟李微回去一趟呢。說是有什麼事情要辦。然後就送李微回來複學。”袁一倒水，沒回頭。
    他們也要回去嗎？竟然是他知道，而自己不知？李德苦笑。
    李德兄妹回來了。
    宅子裏來了很多訪客。連衛生沒來得做完，就接待上客人了。
    所謂客人，也不過是一些親戚。他們消息真靈通，李德還有些感慨，他們家，居然沒有樹倒猢猻散的命運。
    沒說兩句說，就聽表哥問道：“阿德啊，聽說，你爸爸生前投了保。是不是你們全家都有啊？”
    “什麼？”李德的臉冷了下來。原來，是探虛實來了。
    袁一皺皺眉，走到李德身邊，拍了拍他。
    “對不起啊，我回來，是要處理一些事。哥，你問的事，我還真不太清楚。等我處理完，再告訴你們啊。不好意思，剛回來，這裏又髒又亂，沒吃沒喝，就不留你們了。等收拾好了，再請你們過來。”李德下了逐客令。
    送走親戚，李德給秦義打了個電話。
    “阿義，你沒告訴他們我回來了吧？千萬別告訴他們。算了，胖子知道就知道吧。別讓他過來，我想清靜一下。就這樣吧。”
    小時工來告知，樓上的房間已經收拾好。
    “袁一，你住樓梯口那間。中間，是我的房間，最裏麵，是微微的。”
    換了新環境，袁一睡不著。也沒什麼事情好做，袁一敲開了李德的房門。
    李德見袁一穿著睡衣，搖頭輕笑。
    “你還真沒自覺。知道我喜歡男人，還敢穿成這樣在大晚上來敲我房門。不怕我多想？”
    “誒？不會吧。你不是那種逮誰都能亂來的人。再說，我這樣貌不驚人的，對你也沒吸引力。李微說……沒什麼。”想到忌諱，生生截住話頭。
    李德笑意加深。
    “微微說沒什麼？什麼就沒什麼了？”明顯是打趣的口氣。
    “難得見你油嘴滑舌的。”袁一也笑了。
    “微微說宋哥長得挺好看，是吧？”
    李德淡淡的口氣，讓袁一不禁抬眼看他。他能麵對了吧？願意回來，說明他做好準備麵對了。他自己拉開床邊電腦桌的椅子坐下，麵對李德。
    “嗯，是。不隻是好看，李微說，他很漂亮，很中性，雌雄難辨的那種漂亮。男人女人都會喜歡的那種。”袁一索性放開說，“這樣的人，很容易抓住別人的眼球，產生感觀上的滿足。加上你們相遇時他的狼狽無助，勾起你的保護欲，也很正常。你們是分別處於兩極狀態的人，相互吸引，各取所需，再正常不過了。”
    “這是你的專業給出的結論？”李德認真地看著袁一。
    他說得，很對。當時的自己，就是那種感覺。
    “不算是。隻是一種旁觀者清吧。你的事情，我不想從什麼專業角度講。用人之常情解釋，更容易接受吧。”
    袁一不想與李德談什麼專業。那種感覺，會拉開二人的距離。他不喜歡在這種時候，產生距離感。或者說，他不想與李德之間，有“專業”這樣毫無溫度的東西存在。
    “那麼，人之常情，又怎麼解釋我的下場？”李德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
    下場這種詞，通常都是帶著一定的否定意味出現的。李德自問沒做錯什麼，可是他不得不麵對的現實，讓他感覺自己像個罪人。所以，他把自己的目前的處境，稱為“下場”。
    “其實，這正是人之常情所在。從你父母的角度，他們難以理解你愛上男人的事實。可是，他們努力地去包容了。所以，他們允許你把宋哥留在家裏，帶進公司。從某種角度上講，他們算是開明的。隻是，後來發生的事情，他們找不到原因，就歸罪於宋哥。因為，隻有宋哥，是一個異常因素。”袁一沒有深想，隻順著自己的感覺說下去。
    “可是，我和宋哥退出了公司，為什麼，他們還要做這種寧死不相見的事情。”一說到這件事，李德就很激動。聲音加大，包含委屈。
    “跟你現在的情緒一樣。你父母心裏，也很委屈。他們認為，你把宋哥看得比他們，他家裏的事業還重要。因為你為了他，把公司丟給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爸，還從家裏搬了出去。這與中國傳統的家庭倫理觀念相悖。一般來講，作為長子，承擔著家庭的支撐責任。你父親並不是真的想讓你離開公司，他也並不是真的逼你離開宋哥。他隻是恨鐵不成鋼。而且，他希望你向他低頭，留在公司裏，接他的班，幫他扭轉不利的局麵。而你太衝動，沒有理解他的一番苦心，卻真的棄家棄公司而去。也許，你認為這是在順父親的心意，但對於他老人家而言，是你拋棄了他。”
    袁一說到這裏，停了停。想著李德會不會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太重。李德正順著他的話沉思，發覺袁一的話斷了，比了個讓他繼續的手勢。
    “在常人的眼裏，為了錢而以色事人的人，是卑賤的。被人瞧不起的。如果不是遇到宋哥，隻怕你自己也是這種態度。中國的文化，向來以儒為主。而儒道倫理，講究的是氣節。我們現在，從人性的角度出發，可以認為某些人是為生活所迫。但在傳統意識裏，文人就是賣苦力，或自殺，也比賣身強，特別是色侍男人。中國古代，小倌的地位，還不如妓女。隻因為他們是男人。所以，宋哥的身份，本就被你父母瞧不起。不是看在你喜歡他，看在他是為了謀生求學的份上，估計，他們根本就容不下他。”袁一說到這裏，停了停，想看看李德的反應。
    “想必秦義他們，也是這種想法吧……”被朋友疏遠，也是李德自我放逐的原因之一。
    “差不多吧。也許，你的朋友都是家境相對較好的人。這樣的人，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的時候本來就不多，何況是站在宋哥的角度。隻怕他們自己，也曾做過某些男人或女人的恩客。你喜歡宋哥，所以會從他的角度去理解他，體諒他。但他們未必能做到。你與宋哥交朋友就很難讓他們理解了，何況是做他的愛人。他們，或許是覺得，與這樣的人相處，太有失身份，又或者，他們是迫於家庭的壓力，雖然，他們心裏仍把你當作朋友。這從他們會幫著李微辦理你父母的喪事，出席你父母的葬禮上，能看得出來。但是，從你自身的角度看，會覺得他們對你不夠仗義。”袁一又停了，仿佛在等待認同。
    “嗯。可是，你為什麼可以不嫌棄這樣的我，還願意主動靠近呢？”李德想起袁一揍秦義的場麵。
    “啊？我？”袁一顯然是沒想到李德會扯到自己身上，頓時卡殼。
    “那天，你為什麼會打阿義？”李德追問。
    “……”袁一促不及防，一下子，沒答上來。“也許，因為我是普通人吧，與你那些朋友的社會地位不同。而且，我的工作，就是要從各種角度去理解別人的所思所想。”
    “這樣的話，用得著打人嗎？你平時也會為你的病人打抱不平？”李德再次追問。
    “嗯——也許，因為我是北方人吧……我也不知道。我這人，看不得朋友受委屈。當時，我可能太激動了。我就是覺得，秦義作為朋友，不該那樣對你。不理解也就算了，還動手！我就是看不過眼！是不是，我的脾氣太爆了？”袁一忽然擔心，自己的打人行為會被看不起。南方人，好像很不習慣北方人的粗魯。
    “沒有。你要是算脾氣暴的，那天下還有好脾氣的人嗎？我是覺得，你與他們的反差太大。有點增加了我心裏的不平衡感。你與我認識不久。他們，卻是我多年的朋友。”李德很失落，“你可以為了找我遍城地跑。他們……”
    袁一忽然覺得口拙，不知該說什麼回應李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