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畢業於B大心理學係，嗬嗬，聽起來有點風光，本質上，就是一個呆碩士而已。原來在學校聽別人說什麼傻博士呆碩士，我還真不服氣。現在想想，真是如此。學業這東西，本就應該是能者為之。天分不夠，靠拚命苦讀，唯剩呆傻一途。若非如此，我也不會一鑄成如此大錯。”袁一的語氣，聽起來很無奈。
    李德往牆上一靠，輕哼一聲，聽不出讚同與否。
    “說起來，我的學生時代，還真的是一路風光，順利無比。因為用功，我一直是老師的寵兒。然後因為成績不錯，沒用我自己找，工作就上門了——是導師推薦的。我所在的心理診所，是一個研究中心的附屬機構，邊營業，邊為研究提供病例數據。我很喜歡這份工作，做得也很順心。
    “去年春天，我接收了一個因為失戀導致重度抑鬱的病人。他很年輕，是個剛滿十八歲的高中生。說來也巧，他是我高中母校的學生，算是我的學弟吧。挺不錯的一個孩子，如果不是因為苦戀影響了成績，而且他所他戀的人，視他為怪物，拒絕與他接近。他現在，應該成為我大學的學弟了。”想到那孩子曾一臉景仰地對他說，要繼續做他的學弟，袁一的聲音，有些發顫。
    李德的心，也跟著這顫音一抖。他瞬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但他依然保持著靠牆的姿勢，隻是把目光集中在眼角，微皺眉頭，覷著垂頭沉默的袁一。耐心地等袁一平靜心情，繼續訴說。
    “我選了我認為合適的方法，幫那孩子走出了失戀陰影。就在我沾沾自喜地認為，又一次成功地幫助了病人時，卻沒想到，自己無意中讓他陷入了另一段感情泥淖……都怪我太粗心，太無知……那麼美好的……年輕生命……一地的血跡啊，那麼多天，都沒消失……”袁一說不下去了，哽咽著，再次落淚。
    李德直起身，往袁一身邊湊了湊，伸出左手想摟住他肩膀，餘光掃見自己髒兮兮的衣袖，縮了回來，把手在褲子上蹭了蹭，拍了拍袁一右肩。
    “不用說了，我明白。那孩子，喜歡的是一個男生吧？你大概從來沒想過，那孩子喜歡的人說他是怪物，是因為他喜歡的人是同性。後來，他愛上了他的心理醫生，以為他的醫生能理解他，卻被驚慌失措的醫生草率地拒絕了。於是，他一時想不開……”
    “你……你怎麼知道？”袁一驚詫地看向李德，又迅速轉回頭，“別說了……”被李德看破事情的真相，讓他即慌亂。但是，不用親口說出過程，他又有如解脫一般的輕鬆。
    李德並不介意袁一的態度。他知道他猜對了，一開始就知道。
    “病人愛上醫生，是常有的事，特別是心理醫生。恐怕，你一直認為同性的病人是安全的吧？從來沒有提防……你因此而被辭退？”
    過一會兒，當袁一再次平靜下來，李德輕聲問。
    “沒有……我自己辭職了。……誰都不知道他走的真正原因，除了我……就連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在遺書中，沒有提到我的名字和身份……隻說他自己是個怪胎，沒人愛他，不配活著。那麼聰明乖巧的一個孩子，怎麼能說不配活著呢？”袁一抱著雙膝，直愣愣地盯著腳前的地麵，喃喃地回答李德的問題。
    “不配活著嗎？……不配活著……”李德有些失神。
    “是的，他在遺書中，是這樣寫的……不配活著……”袁一沒發現李德的失神，自顧接著說，“那件事以後，我就害怕麵對其他病人，不論是同性的還是異性的……我完全沒辦法用平靜的心態去思考……我怕再次出現無意識的傷害。我知道，我自己，其實更需要做心理矯治……可我……”袁一有點說不出口。
    “沒辦法對同行說出口吧？不管是作為病例還是奇聞軼事，一但說出來，你都無法再在你的專業領域做下去了……”李德輕輕接了下去。
    “是……所以我辭職了。”
    李德很同情和理解袁一。但是，袁一的一番坦述，卻讓他發現，他與袁一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決定與袁一保持心距。本來想說的更多的話，被強行堵在心裏。
    “謝謝你肯聽我說這些。你知道嗎？讓對方盡情傾訴，是我們常用的疏導方法之一。果然有效啊，嗬嗬，至少，能說出來，真的舒服多了。”袁一抬頭望著天花板感慨。
    “我先走了。”與李德沉默地坐了很久之後，袁一準備起身告辭。
    “以後不會來了吧？”會覺得尷尬……李德自以為了然，仰頭對袁一說，並未起身。他現在，討厭告別。
    “不，正相反。我發現，跟你說話，我會比較放鬆。而且，你居然能理解我沒說出來的話……我們有緣……作個朋友吧。”袁一真誠地低頭望著李德。
    李德不可置信地回望。這樣聊天已經很不正常了，還想跟一個乞丐作朋友？這人有毛病？袁一不知道，但他自己心裏清楚，他能理解袁一，根本就不是因為緣分或是什麼見鬼的相知。
    “你覺得，乞丐能與一個白領作朋友？袁一，雖然我們可以坐在這裏聊天，但不代表我們沒有差別。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李德話裏有話，還帶著譏諷的意味。
    “有何不可？我才不信你真的把自己當乞丐！反正，我當你是朋友，你自己怎麼想，我不管。回見！”袁一說完，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轉身離去。
    李德呆呆地，看著那個一廂情願的“朋友”，直至背影不見。垂頭看看紙盒裏少得可憐的零錢。沒把自己當乞丐？那他天天坐在這裏，算什麼？演戲？給誰看？
    “朋友？嗤！”李德發出一聲自嘲的冷笑。換成過去的自己，他們鐵定會成為朋友。現在，他有資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