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 【四、相逢與歡喜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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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略去此後數次玄淵與明夷相見時互不相讓的爭吵,以及又是數個秋寒料峭的夜晚玄淵一身單衣咒罵著明夷在夜風中瑟瑟發抖的辰光。一來二去之下,兩人倒是出乎意料地成了很好的朋友。
每每玄淵替人算卦時她便會從攤子底下探出頭來萬分認真地說道:“臭神棍,你又算錯了!”
神棍是她在人間新學來的詞,身為神族這樣說玄淵時總覺得十分帶勁。
玄淵此時便會伸出一隻手去按住她的腦袋直到外頭的客人看不見她的臉,然後一手刷刷地翻起那本破舊的卦書,然後攤開示意給人看,笑得依舊如春風般和煦溫暖:“新收的小學徒,跟我學些糊口的本事,什麼都不懂還總愛顯擺,讓您見笑了……您的卦解便在此頁,可需要在下再解讀一遍?”
支支吾吾斷斷續續的“你才是學徒之類”的喊聲從桌子底下傳出,玄淵用手掌堵住明夷的嘴,卻又被狠狠地咬住,雖然疼得直吸氣但還是笑容滿麵地接過卦錢,目送客人遠去。但是若是仔細看他的表情便能發現他的眼角和嘴角都在抽搐……
直到那客人轉過了街角再也看不見身影,玄淵才從明夷口中抽出自己的手,有些嫌棄地看著上麵疑似唾液的透明液體和一排整齊的牙印,甩了甩手取帕子擦拭幹淨滲出的血珠……
明夷在一邊笑吟吟看著他的舉動,直到玄淵認真地疊起帕子將它籠回袖內準備開始與她進行一番口舌大戰時,她笑得狡黠堵住了他的話:“我們昆侖仙山裏的姑娘啊,牙齒都是這麼鋒利的……”
玄淵怔住,然後想起幾日前輕佻的話語,頓時氣結,這是赤裸裸的報複啊……小姑娘不好惹,不好惹……
不過明夷平日裏也並非事事跟玄淵作對,隻是偶爾心血來潮才會同他開些“無足輕重”的玩笑,比如藏起他的卦書,折斷他所有的蓍草,在聽說他母親非要他娶妻以後悄悄往他懷裏變個女子的香囊……
之前的倒是罷了,回家以後被母親發現那個女子香囊之後第二日下午,明夷去見玄淵,就見他黑著一張臉,有人來詢問也不替人算卦,隻悶悶地將那本破舊脫頁的卦書翻來覆去,差點又翻脫好幾頁。
明夷好奇戳他額頭:“你怎麼啦?”
玄淵終於抬起眼來,看見她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怒罵:“你幹嘛要往我衣服裏扔一個香囊?香囊也就算了,還是路邊一根野草變的,變得也就算了,怎麼就偏偏被娘親看見了呢?”
明夷看出他確實是心情不悅,甚至還有幾分哀怨,於是弱弱辯解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而且……不是野草……”說著指了指他的卦攤,“我抽了一根蓍草……”
玄淵拚命按住額頭要突出來的青筋,狠狠瞪她,明夷立刻不再言語,低垂著頭,一副任君處置的乖順模樣。
不料,又被玄淵噴了一臉唾沫星子……
“什麼叫沒什麼大不了?我又被娘親追問了一晚,整整一晚沒合眼啊!結果太困了一時迷糊還應了“嗯”結果母上大人非要我把那傳說中的姑娘帶回去看啊!帶什麼姑娘,什麼姑娘啊!你跟我回去啊?”玄淵幾乎要拍案跳起來。
明夷扯了扯他的衣角,拚命掩住想笑的衝動:“別激動,街坊們都在看著呢……”
玄淵回過神來,才發現周圍聚集了一些人正在看他拍案破口大罵的模樣,於是覺得愈發糟糕,他的溫潤翩翩公子的形象,這下是要被顛覆了麼?
於是玄淵不再言語,隻是用目光瞪著明夷,冷冷的藏著的全是刀光劍影。明夷卻不為所動,兩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之後,玄淵才癱坐回鋪子裏掩麵懊惱,玄夫人可不是能隨隨便便糊弄過去的,辯解也不行,做戲也難……
明夷走近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玄淵偏頭向另一側,不理會她。明夷無奈擺手:“你生什麼氣嘛……大不了我跟你回去……”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玄淵已經抬起頭來,臉上哪裏還有半分陰鬱的表情,及時打斷了他的話,笑意滿溢了眉梢眼角。
來而不往,非禮也,非禮也。
玄淵於是眉開眼笑地收拾好擺了一半的攤子然後拉著忿忿跳腳的明夷回了家。
明夷在途中無人處直接變出了一身青紗的曲裾長裙,和玄淵淡青色的長衫倒是十分相襯,裝扮亦換成了女子模樣,挽了尋常的發髻,一對珍珠攢成的梨花形發簪,樸素中另有一番別致的風姿,襯得肌膚勝雪,眉目如畫……
換過裝扮後的明夷回首對著玄淵笑得明豔無雙,頓時整條滿布蒼苔的小巷都似能入畫。玄淵平時隻見過明夷男裝打扮,雖說清秀,也知道她長得算美麗,但沒想到會這樣……讓人別不開眼。
明夷見了他的反應,笑得有幾分得意,耳間垂墜的一對耳環微微搖晃,晃碎了斜日餘光。
玄淵略有些尷尬地側過頭去,道:“幹嘛穿得這麼花哨,母親她……看不見的。”
明夷的笑容滯了一滯,明白過來原來他的母親雙目失明。明夷向來不怎麼會安慰人,唯有低頭看自己的裙擺,有些歉疚讓他提起了傷心事,卻又說不出抱歉,於是擠出一個笑容來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臂往前走:“難道你覺得我穿著男裝去,然後讓大家都覺得你斷袖更好麼?”
玄淵皺眉,隨後逼近了她:“明夷小姐,真的覺得在下斷袖?”微熱的呼吸劃過她耳側微涼的肌膚,明夷蹙了眉推開他,遠遠跳開幾步,冷冷瞪著他。
“好了……”玄淵報了仇心情大好,“別鬧了,乖,媳婦兒,跟著大爺回家……”
那聲媳婦喊得分外響,還帶著幾分笑意,若換了尋常女子,大概羞惱得不行,然而,神族後裔的思維方式畢竟和凡人不同,甚至,大相徑庭。
明夷隻是思考了一下難道粗俗的凡人才管自己的妻子叫“媳婦”,還有腹誹玄淵那聲大爺真是沒氣勢……
明夷站在玄淵家門口時,卻突然失去了談笑的心情,她本想過玄淵家不會太富裕,因而她也隻換了身樸素的裝扮。但她自小在仙神界見的都是瓊樓玉宇,雕梁畫棟,便是在人界行走,也並未真正去過那些貧窮之地。
因此,見到眼前破敗的小院和吱呀作響的兩扇舊柴門時,明夷伸出去推門的手還是懸在了半空中,她微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身邊站著的清俊男子的側臉,雖然略有些歲月磨刻過的沉著和滄桑……可他一直以來,就住在這破敗的小院落裏麼。
玄淵顯然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徑直伸手推開了門往裏走,明夷隻聽到他幾乎細不可聞的低歎聲“怕髒了手麼”
明夷覺得心口像是突然被什麼尖尖細細的東西刺了一下,有難言的疼意一點一點泛上來,她回頭看他,僅僅是因為惋惜與替他覺得不甘,哪裏會有半分的鄙夷和嫌棄呢?
這,算是被冤枉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