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淵似笑非笑擺手：“這個可不消算，我已打算在這兒擺上一輩子的卦攤，那麼就會擺一輩子，怎麼可能會走？”
     “你可知道這昆侖境內隻有你一人還在替人算命？”明夷笑笑，反問，“他們都走了，你難道覺得我會留你一個人在這裏糊弄百姓、妄斷天命？”
     玄淵聞言退後半步，認真嚴肅地抬手對她隆重作揖：“如此說來，在下要多謝姑娘了。在下若是有所盈利，定然分姑娘三成，不，三成略少，還是四成罷。”
     明夷皺眉，這凡人看上去似乎還有些狡猾：“你在昆侖仙山下這樣欺騙於人，就不怕那些仙人來責問你？虧你看上去幹幹淨淨的，昧著良心賺這麼些錢，還當真用的出手？”
     玄淵似笑非笑看著她：“從上古時便有卦師存在，若是真會觸犯仙威，今時哪裏還有人敢替人算命？況且真的仙人，哪裏會管這些凡間無足輕重的小事？我們這些人的生老病死，在他們眼裏又和螻蟻蜉蝣有什麼分別？我替人算命，便是有不準之處，也總比那些泥塑的雕像要令人安心得多！”
     明夷一時不知該如何爭辯，隻是，山裏的師兄似乎確實從不在意那些凡人在做些什麼，隻一心專注於修行。說是行到昆侖碑便能與仙人有一麵之緣，其實出去接見那些凡人的也不過是修行有些年頭的外門凡人子弟……
    師兄們常說，天道輪回，人皆有命數，由不得他們插手。逆天改命，隻會破壞六道輪回的秩序，會受天罰。
    “哎，昆侖的小姑娘，你還是回去罷。凡人的生活，你見過便夠了，又何必來管這些閑事？凡間自有凡間的規則，哪是你看著不悅就能改的。”玄淵低頭笑笑，著手收拾自己攤子上的東西，“時辰已經不早了，我要收攤回家，傳聞中‘山中一日，人世百年’，你下次再來，我大概已成枯骨，就請姑娘高抬貴手，放過我罷，小生還指望著借此混口飯吃，照顧好家中老母……”
     “你……怎麼知道我是昆侖山裏的人？”明夷怔了怔，想起他打量自己時總含著的若有若無的笑意，大驚。她收斂了身上的仙氣，理應不會被人察覺出來，更何況，眼前這人，根本沒有絲毫修行的根基。
     “要是沒有一點本事，我哪敢在這裏擺攤，你若是想知道為什麼，便也研讀上數百遍這卦書，明白這世間萬變瞬息的理數，再好好向我求教，想來，能得我一二分的真傳？”玄淵見她吃驚，似乎是笑得很愉悅，連話語的尾音都微微上揚，帶著些歡愉。
     “呸！少癡心妄想了，凡人都是這麼自大又狂妄麼？既然知道我來自昆侖，你就該恭恭敬敬地對我，不然我一不小心失手燒了你這鋪子，我可不會賠錢給你。”明夷威脅道。
     玄淵不為所動，依舊淡定地收拾攤子：“哎，貴仙山都是這麼教你們的呀？因為是仙人所以就能隨便欺壓那些無辜的凡人？哎喲，這種行為，在人間比那些強盜山賊還麵目可憎呢……”
     明夷語窒，雖說她修行資質頗佳，但是，在言語這方麵隻能勉強算作伶俐，也就夠在師父師兄麵前撒嬌求情，像玄淵這樣笑得春風滿麵說話還咄咄逼人的，她倒是真沒碰見過。
     明夷本是鐵了心要拆了他的攤子，然而想想自己一介神族，跟個凡人過意不去，還非要絕了人家養家糊口的路，似乎是失了神族高貴的顏麵，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追究。再加上她說不過玄淵，有些惱火，卻又不好意思甩個仙術過去然後溜之大吉……
    隻是聽他講得頭頭是道，蠱惑人的本事倒是不小，不如……於是明夷巧笑，按住他正要將卦書放進行囊的手，說道：“你想擺攤算命也可以，但是，日後我每天都會來，看你怎麼騙人！”
    玄淵的動作停了一停，視線留在她覆在他手掌上的五指上，然後抬眼認真地看她，笑得有幾分輕佻戲謔：“哎，你們昆侖山上的姑娘，皮膚都這麼滑？”哪裏還有適才替人算卦時端莊正經的樣子！
     “下流！”明夷迅速收回手，臉上已染了淡淡一層薄紅。
     “是啊是啊，我就是這樣的。姑娘若是不怕……”玄淵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手掌適才覆過的皮膚，唇角一勾，笑得邪魅，“我每天都在這兒等你來啊……”
     明夷怔怔看他的笑臉，適才站在遠處，隻覺得玄淵不過是一般的俊秀，無非身姿容貌略有些出色，走近細看，才發覺他眼角下有一顆細小的淚痣，而每次笑起來，清透的眼眸裏卻似有千言萬語……雖然及不上師父師兄們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卻有一種奇異的人世風塵的氣味。
     “哎，你再這麼盯著我，我可要管你收錢的。”玄淵已經收拾好東西，背起一個書箱，將那一杆旗插在一側，破舊的大旗半遮住黃昏的日光照在他臉上的投影，竟顯得有幾分溫暖。
     明夷蹙眉：“你真的一點都不怕我？”說著彎了彎十指，“本姑娘，隨便動一下手指，都能要了你的小命！”
     玄淵一副任君處置的神情，站在原地等著：“我便在這兒站著，姑娘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如何？”
     明夷手中捏了個法訣，但最終還是沒放出去，本想隨手拈個小火苗燒了他的發梢，或是他的書箱，看看他會不會著急……隻是，玄淵這任人宰割的樣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下手，於是隻悄悄施了個定身術。
     玄淵等了片刻，看她並沒有什麼動靜，複又笑開：“既然姑娘不動手，就是不跟我等螻蟻小民計較了，在下走咯！”正要抬腳，卻發現身體粘著在地麵上分毫不能動，頓時醒悟過來，皺眉看向明夷：“這是什麼意思？”
     明夷笑得狡黠：“既然如此，那我也要走了，明日再來這裏見你如何？這定身術也就能定個三五個時辰，最遲明天一早便能解開，已經算便宜你了……”
     還未等玄淵出言辯駁，明夷便已憑空消失在了他麵前，玄淵怔怔看著麵前空蕩的街道，無奈苦笑，本來還想著便是仙族的姑娘也跟凡間的一樣好騙，隨便說幾句話便能教她們什麼都反駁不出來……而且那身著男裝的姑娘，雖然有些許咄咄逼人，但也不過是有些淘氣，他本以為她不會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因此才有恃無恐，又是逼問又是調戲的……
     不過，比自己厲害的人，果然不好惹，不好惹啊。
     幸好已近黃昏，街道上的行人也稀稀落落的，趕著返家，沒多少人注意到呆立在一邊動都不動的他。唯有秋風偶爾帶落梧桐枯枝上幾片落葉，簌簌落在他腳邊。
     “真是個任性的丫頭……我在這兒凍一晚上倒也罷了，隻是家裏的母親……見我整夜不歸，定會擔心，就盼她不要摸黑出來尋我……”玄淵皺眉，在風中輕聲咳嗽，繼而低歎，“無論是女人，還是‘女神’，都不能得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