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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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清晏帶著容雪去了人間。
站在榕樹下的迂回水廊裏,清晏朝她伸出手來,問他:“要不要來試試?”
他說“要不要來試試”,在那段世人傳說的隻要愛人走過就可獲得永恒的九曲水廊上,低下頭來問她,像是想要許一個一生的承諾。
陽光透過樹葉在他的臉上灑下細碎的光影,幹淨的恍若透明。骨節分明的手掌放在她眼前,又重複了一遍:“想不想試試?”
“天界的太子,也相信人間的這些說法?”遲疑著抬頭看他的笑容,小兔子依舊是怯怯的問道。
“若是不信,那試試又有何妨?”清晏依舊淺笑,看著少女將手緩緩放進自己的手掌,將她拉上了木樁。
十幾米的路,有很多對男女都在嚐試著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有些中途落水,衣衫盡濕,也有的攜手走到了最後,在終點緊緊相擁。
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刻,一切景物都被蒙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輝,容雪悄悄側過頭去看清晏的側臉,在柔和的夕照他的側臉顯示出一種非常好看的弧度,容雪有些失神,隻覺得一顆心砰砰地跳到了嗓子眼,快要忘記呼吸。
交握著的手掌幹燥而有力,可她的手心卻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腳下一個打滑,踩住裙裾,險些站不穩,清晏一手扶住了她的腰,她才停止了搖晃,可是臉頰卻開始發燙。
容雪覺得自己的臉一定紅透了,清晏看著她,嘴角略略揚起一線,似笑非笑的模樣,似乎是發現了她不專注的原因。
容雪有些窘迫地扯著清晏往前走,不敢接觸他的目光,隻是低頭盯著一個又一個的木樁,走得分外小心翼翼。她很想用術法作弊,好讓自己的腳步更穩一些,但是又不敢,隻是心存僥幸地想要試一試,上天是否會給他們這個緣分。
清冽的水麵泛著波光,映出她的臉,果然是紅得猶如一抹煙霞,身側男子的笑容卻始終從容篤定,讓人看了覺得安心。
最終站在了終點時容雪竟然有幾分恍惚,難以置信地回頭望去,才發現自己確實是走過了那段水廊。然而清晏並沒有擁抱她,而是略帶寵溺的伸出手掌去揉了揉她的頭發,低聲輕歎:“傻丫頭……”
容雪還沒有回過神來,卻看見廊外的人潮裏站了一個女子,錯愕之間,不由扯了扯清晏的衣袖,朝那個方向指去:“碧綾天女啊……”
清晏其實早已察覺到她的到來,側身朝容雪笑笑:“我過去一下,你在這裏等我。”
“呃?”看著清晏轉身,容雪一下子沒有站穩,一個踉蹌便倒在了水裏,微涼的水浸濕了大片裙裾,而清晏在轉眼之間已經閃入了人海之中,未曾察覺身後的狀況。
遠遠地,容雪隻見他對著她笑,一樣的笑容,暖暖的有如春風,碧綾天女臉上掛著的笑亦很得體,不過似乎有些生氣,清晏大概是在向她勸說著什麼,最終逗得她展顏一笑。
容雪怔在原地,竟然忘記了要站起身來,任憑冰涼的水沁入肌膚,連心底也微微生寒。
哪怕是在萬千人潮裏,那個男子的模樣依舊明亮得有些灼眼,總是可以讓別人的目光為他而停留,令人豔羨與沉迷。
是她,所愛上的男子。她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不是麼。
忍不住,眼淚就從眼眶裏湧了出來,沾濕了濃密的睫毛,模糊了視線裏的身影。
他說:“天女近來安好?”
“天女說笑了。不過是個小妖精罷了,天女何故因她生氣?”
“喜歡?哪裏有的事。在天庭這麼些年了,天女見過我對一個旁人真的動心?”
“我們有婚約在身,自然是不一樣的。”
“是我說的生分了。碧綾,你莫要生氣,我以後改了這性子便是。天庭裏傳言是很多,可我們早晚要成親的,到時候這些事兒不都沒有了麼?”
“你若不生氣了,便笑笑吧。你笑的樣子更美,這三界都要為你一人所傾倒……”
“我說的可是實話,哪會是恭維啊……”
……
原來是這樣的,在他眼裏,她始終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妖精,他從來沒有想過她可能可以陪他一生,她卻還那麼可笑的,按捺不住的喜歡著他,到了超越一切的地步。
其實他是知道的吧,知道自己的感情,有知道他跟她不可能有結果,卻還是放縱著一切的發生。所謂薄幸名狂,原來竟是這樣子的。
真像是一場笑話呢。
前一刻還在雲端,多少華麗詞句都難賦深情,下一瞬間卻墜落深淵,似乎要萬劫不複。
茫然失措間,她唯有將臉埋在膝頭低低哭泣。
樹頭的黃鶯躍下,化作人形,女子嬌俏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好了,別哭了,為了那樣的男人,至於麼?”
容雪卻不理會,依舊低著頭。
“雪兒啊,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這三界之中,但凡有些姿色的,隻要見了太子,都是有可能一晌貪歡的。”豔妝的女子低低笑了起來,“你知道麼,他還做過我的入幕之賓呢……可是,這種男人,除了曖昧調情,是不能和他有其他的牽扯的,他不會愛人,你懂麼?”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我不想聽!”低低啜泣著的女子驀地站起身來,濺了流鶯一身的水花,臉上猶帶著淚痕。
“你……”流鶯皺了皺眉,“我們翼族和你們獸族的關係也算好,我才好心來勸你,你這丫頭怎麼不聽勸呢。那男人無非就是長得比別人帥氣了點,又有點權勢,說話好聽點,可是……你這又似何苦呢?且不說他已有婚約,即便是沒有,你一沒權二沒色的,怎麼能盼著人家看上你呢?”
容雪不知該爭辯什麼,因為本就沒有什麼好爭辯的,這些道理她又何嚐不明白,隻是情由心生,哪裏是這些條條框框的理性思維能夠縛得住的。
“雪兒,你看開些罷。聽那些甜言蜜語又有何用?跟他有過歡情的女子比比皆是,可是歡情淺薄,你又何苦死守著不放……”
那邊的清晏聽到動靜已經轉過身來,容雪瞥見他的視線,趕緊慌忙的去擦自己臉上的淚水,清晏看見她的一身衣裳全濕了,還滴滴答答往下滴著水,不由變了臉色,竟顧不上身側的碧綾天女便縱身趕了過去。
然而擠過人潮的時候,那裏已經沒了她的影子,唯有地麵上尚且留著一灘未幹的水跡。
清晏裏在原地,看著那一灘水痕默然不語。她應該是,全都聽到了吧。
罷了,走了也好,免得日後再生事端,徒惹傷心。他一早就明白自己早晚要辜負她,卻始終不忍親口說出來,看著她流淚甚至崩潰。
隻是心口到底是有些隱隱發痛,有些想念起,她吃飯時腮幫子鼓鼓的模樣,又或者是瑟縮在他懷裏睡著的模樣,都是小心翼翼的,讓人不敢去觸摸。
兔子其實是一種膽小並且怯懦的動物,她這樣走了,或許是無法麵對他,或許是一瞬間就看透了,但是總之,以後定然是不會再來了……
再後來,太子清晏與碧綾天女大婚。清晏太子自此轉了性子,再也不浪跡花叢,連他人邀約的宴會也很少再去。夫妻二人像是真正的神仙眷侶,琴瑟甚篤。
再後來,大概是過了幾千年以後吧,又有那麼一隻不長眼的兔子冒冒失失撞到了太子爺的腳邊。太子一怔,遲疑著喚“容雪”,那小兔子奶聲奶氣地答道“容雪是我娘親的名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望著他,臉頰圓嘟嘟的,甚是粉嫩。
清晏問:“你叫什麼名字?”
“憶情。”她那樣答道,“我叫憶情。”聲音脆生生的,又帶著點糯。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原來他於她,到底不過一場莊生蝶夢,到了夢醒時刻,自然是要消散不見的。
清晏低聲呢喃著念那兩個字,恍若隔世。
原來這麼一轉瞬,就是幾千年光陰,最終錯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