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三章開到荼靡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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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的眼睛會看不見?庸醫!全都是一群庸醫!”
“皇上……姑娘是受刺激過度才會導致雙眼一時失明……待老臣下去查閱古籍,或許……或許能找到醫治的方法……”
“還不快去!醫不好她的雙眼,你們就全都不用活了!”
風霜雪憤怒的咆哮在進入寢殿那一刻便停止,他深吸一口氣,平複好自己的情緒向床榻走去,盡量用一種平穩溫和的語調握著飄零的手對她說:“零兒,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醫治好你的眼睛,你隻要給我一些時間就好,相信我,我一定能讓你重見光明的。”
溫軟的床榻上,飄零半睜著眼睛,目光空洞而茫然,聽到風霜雪寬慰的話,她隻淡淡說了句:“出去。”
風霜雪凝望著她,略帶薄繭的指腹溫柔地撫摸著她消腫後依然留有指印的臉頰,極輕地一歎:“零兒,我知道你現在恨毒了我,可是……”
“出去。”飄零又說了一遍,平淡的語氣中盡是堅決:“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冷靜到極致的表情之下仿佛隱藏了多少悲傷不欲與人訴說,風霜雪看到她好不容易止住血淚的眼眶又泛起了血色氤氳,心急如焚卻又心痛難當,他慌忙站起身來:“好,我出去,隻要你答應我不再流淚,我現在就出去。”
“我答應你。”飄零竭力克製住心中傷痛,緩緩閉目:“你們都出去。”
侯在門前的四影及春雨夏荷微微一怔,她們明明沒有發出任何一絲聲響,可飄零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們的存在,甚至能從她們極小心的呼吸聲中辨別她們所在的方向。
眼睛失明了,可心裏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清楚。
風霜雪猶豫片刻,向飄零柔聲道:“好,我們都出去,你一個人靜靜地休息,如果想要什麼就喚人,你現在眼睛……千萬不要再傷著自己。”說罷,他揮手遣退春雨夏荷,再想四影遞了個眼色,便帶著四影離開了寢殿。
當風霜雪邁出寢殿那一刻,心頭忽然湧上一股惆悵。
從他今天踏進這一道門開始直到現在,極短的時間內卻發生了太多的事,一件件接踵而來,絲毫不給他喘氣的機會。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那他當初會不會選擇放炎歡一條生路?
這個念頭就像是陰雲一般覆蓋他的心頭,風吹雲散後,他卻又嘲笑於自己想法荒謬。
用最直接的方式除去對手可能帶來的危機,斬斷飄零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又何錯之有?
今天是炎歡,明天便是赫連慕辰。隻要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如果不是他們苦苦相逼,飄零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前庭落花隨風飛舞,風霜雪隨手拈起一片碎瓣,眸中突然劃過一抹決斷狠厲之色,指尖一緊,嫩黃的花瓣化為粉末隨風飄散。
“你們好好守著零兒,不要靠得太近讓她發覺。”
“是。”四影目送著風霜雪大步離開,不由相互對視一眼,皆是擔憂。
細碎的腳步聲在耳邊相繼消失,直到寢殿內再也感覺不到別人的氣息時,飄零強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無聲地滑落。
在她恢複意識的那一刻,她睜開雙眼,世界依舊是一片黑暗,仿佛無盡的深淵一般,沒有光亮,沒有聲音,沒有炎歡,也沒有自己。
想見的,永遠也見不到了,看不看得見對於她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她想,也許這就是上天對她的懲罰,懲罰她在這黑暗的世界裏獨自一人感受這萬籟的寂靜,讓她在這寂靜中懺悔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曾答應了他,一生同心,世世合歡,曾與他攜手,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一次次承諾,一次次放手,到如今才發現,原來她所能給他的,不過是一個編織美麗的夢境。
生離死別,陰陽永隔。
是她用自己的自私,親手葬送了他的生命,亦親手摧毀了自己的幸福。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每一次心髒的跳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難道這就夠了嗎?
不夠,遠遠不夠!
炎歡,你在彼岸,我也要追隨你至彼岸,你在末途,我便要與你一起共渡末途。
今生今世,不,來生來世,永生永世,我再也不要放開你的手,再也不要讓你一個人走!
你等我,求求你等著我,不要讓我在彼岸看不到你的身影,不要讓我在末途尋不到你的足跡……
一枝清蓮從她心口處緩緩升起,旋轉,綻放,散發出絲絲銀輝,映得一室明耀。
開到荼靡花事了,永世相守奈何橋。
旋浮在半空的蓮花綻開一瓣瓣似乎有血脈流動的花瓣,隨著血脈的流動,素淨的雪蓮竟漸漸染上了血樣的殷紅,與飄零逐漸失去血色的麵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待風霜雪離去後,四影迅速分布在寢殿四周以作護衛,魅影徘徊在東麵回廊下,不經意回頭間遠遠望見寢殿雪白窗紗隱隱透出一絲月色清輝,明明滅滅,正想過去一看究竟之時忽覺眼前黑影一閃,還未等她出手,那黑衣人已迅疾如電般在她麵前灑下一陣青煙迷霧。
魅影慌亂之時無意吸入了幾口迷煙,一股酥麻之感頓時蔓延到四肢百骸,“站住……”魅影怒視著黑衣人急速飛躍的背影,話未說完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翻身躍入寢殿,星魂一眼便看見那枝懸浮在半空的蓮花正迅速吸收著來自飄零體內的精血之氣,隨著殷紅的花瓣片片綻開,飄零的臉色也蒼白如紙,甚至逐漸泛起一抹青紫之色。
星魂驚駭之餘立刻衝到床榻邊一手扶起飄零單掌覆上她的背心,用盡全力摧發內息將她體內四散而去的精氣盡數抽回並封住一切她可能破息的要穴。
感覺到體內突然闖入一股冰涼徹骨的氣息,霸道而毋庸置疑地將她放空的精氣又重新歸聚於心,飄零驚怒之餘卻又無力抵擋。
失去精氣的浮蓮迅速褪去了血色,合攏花苞,水滴一樣沒入她心口,仿佛一切都從未發生過一般歸於平靜。
“公主殿下!”星魂迅速收回手俯身一跪低喊道:“請您三思!”
星魂的前額緊緊抵在白玉磚上,透明的磚麵倒映出他驚魂未定的麵容,若是再晚一點兒,若是他再晚一點兒出手,飄零的生命就會隨著那枝蓮花的綻放、枯竭而走到盡頭。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真的死了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他隻能慶幸自己來的還不算太晚。
飄零因被他暫時封住穴道而不得動彈,隻無力地斜靠在榻邊,墨黑的發絲襯得她的臉一片雪白,良久,她睜開眼似望著星魂的方向問道:“是慕辰派你來的麼?”
“是。”星魂抬起頭,在看見她眼中那種沉靜到死寂的目光之時心頭一震,“公主,您的眼睛……”
“我已經瞎了。”飄零淡泊的語氣如同秋日下寧靜的湖泊,“慕辰派你來做什麼?他還想要我為他做什麼?”
她心裏清楚的知道,炎歡的死不止是風霜雪一個人所為,如果沒有慕辰的暗中協助,風霜雪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將三十萬聖焰軍圍剿斬盡。
當星魂告知她涅磐穀中隻有聖焰軍而沒有天朝軍之時,她便已經猜到了一切。
從蒼暮到赤焰,從軒轅無痕到炎歡,赫連慕辰與風霜雪兩個勢同水火之人竟然可以為了同一個目的而配合的如此天衣無縫!
一想到此,飄零就忍不住齒寒!
四國已滅其二,如今,這片天下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而這一次消失的人又將會是誰?
她找不到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的怯懦,她無法接受他們其中一個在自己的生命中消失,她甚至沒有勇氣去想象她將來所要麵對的是什麼。
星魂無法看透她平靜表麵下內心的驚濤駭浪與恐懼無措,他隻是從她死水一般的雙眸中看到了她無比淒涼的心境。
哀莫大於心死,可她卻連死亦不能夠。
也許這一刻,她真的是已經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
“為什麼不說話?”飄零似察覺到麵上那道目光中帶有的同情,她微微一笑,淡定自若:“星魂,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因為我一直都相信因果報應這句話。”
星魂一怔,飄零已再次問道:“慕辰派你來究竟何事?”
星魂斂眸,正色道:“皇上命屬下來問公主一句話。”
“什麼話?”
“皇上問公主,是否願意回去,如果願意,那麼屬下今天便可以將公主帶出風鳶城,安全送到皇上身邊。”
慕辰啊慕辰,原來你也知道我心裏必是怨你的,所以今日才讓星魂來這般問我。
飄零淡淡道:“若是我不願回去呢?是三尺白綾還是一杯毒鳩,亦或是一把匕首?告訴他,我都接受。”
星魂驚詫抬眸,她身上那種對於死的渴望是如此強烈,強烈到足以讓這個冷血殺手亦為之動容。
沉默片刻,星魂從懷中取出那支青荷瓷瓶,猶豫再三,他遲疑道:“公主殿下,您可否再……”
“不必了。”飄零出言打斷他的勸解,伸出手:“拿來吧。”
星魂重重一歎,雙手呈上瓷瓶:“皇上讓屬下轉告公主,離魄可比天命。”
“離魄,好名字。隻是不知這離魄可否真的能讓我獲得解脫?”
在瓷瓶放入手中的那一刹那,飄零似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她毫不猶豫地揭開瓶塞,仰頭一笑,澄澈冰藍的液體傾入喉中。
“替我轉告皇上,如果可以,請將我與他葬在一起……就算是我……最後……一次求……他!”
在呼吸停止前那一刻,心髒傳來劇烈的撕痛,飄零安然閉上雙眼,她相信有一個人,始終都會在那裏等著她……
正午明亮刺眼的陽光照射在窗欞之上,微暖的風帶起明紫寢帳,鳳凰於飛在雲宵,一片流光綺麗下,素白手腕輕輕垂下,青荷瓷瓶在滾落之時發出幾聲清脆的輕響。
鳳求凰,鳳求凰,
才子佳人痛斷腸。
君不見,
長恨歌裏恨見長,紅塵歲月空留香。
又何妨?
苦樂相參本無常,明月溝渠各一方。
星魂朝著榻上無息沉睡之人俯身三拜,揀起地上的瓷瓶,悄然消失。
夕陽西照,天邊彤雲似火,流金絢紫的霞光透過稀疏的枝葉鋪灑在赫連慕辰金絲龍紋錦袍之上,將他清冷的身影鍍上一層瑰麗的色彩。
星魂垂首立在他的身後,靜默無聲。
遙望天際,逆風而立,赫連慕辰雙拳在身後緊握,眸光灼灼。雖然早已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可他的心中還是忍不住的憤怒,止不住的悲傷。
登臨高峰,一覽眾山,他的內心膨脹而又寂寞,仿佛在得到了什麼的同時,卻又失去了什麼。
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睿親王那邊有消息了麼?”許久,赫連慕辰像是平定了內心躁動的情緒,麵無表情地問道。
星魂道:“臘月十二,在平南大將軍大軍未到之前,王爺孤身進入南緗城,次日,赤焰隱相率文武百官奉上傳國玉璽,俯首稱臣。”
“赤焰隱相?便是那個傳言中從未在朝堂露過麵卻深得炎歡器重的隱相麼?”
“是。”
赫連慕辰點點頭:“睿親王這次做的很好。對於睿親王代朕出征一事,風霜雪可有懷疑?”
星魂道:“應該沒有。風帝現在的心思全在……”
赫連慕辰冷冽的目光無聲掃過星魂的麵容,星魂適時住口,慕辰道:“離魄隻有十日之效,十日之內,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必須讓風霜雪將她下葬,否則便無法實施下一步計劃。”
星魂道:“屬下明白。”
“去吧。”
夕陽最後一絲餘暉落盡,寒冬臘月,暮色深濃,細密的小雪輕輕飄灑,天地靜謐。
雲峰頂處,赫連慕辰不覺間,細雪滿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