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不如憐取眼前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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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陽殿中,池如明鏡。數日來紛紛揚揚的大雪已將扶蕖池凍結,飄零沒有讓宮人清掃殿中的積雪。遠遠望去,朝陽殿有如瓊樓玉宇般矗立,而她,就獨自站在池邊,藏在袖中的手,不時撫摩過光潤的竹笛。
    “公主,該喝藥了。”
    飄零沒有皺眉,接過燕蓉手中的藥碗一飲而盡。
    已經有多久了?自那夜從辰光殿回來後,她就病倒了。太醫說是天氣轉涼,感染了風寒,休息半月即可。而赫連慕辰就以她生病這個理由,將她軟禁在朝陽殿中。這期間,她沒有上朝,甚至沒有踏出過殿門一步。她知道,他生氣了,而且是非常地氣。
    從秋天到冬天,從落葉到飄雪。她仿佛與世隔絕了一般,不知道外麵的消息,不知道朝堂上的變化。從一開始的不習慣,慢慢變成了現在的淡然。也許,這樣的結果,對兩人來說,已是最好。相見,不如不見。
    燕蓉取來了狐裘為她披上,攏緊。雖然她不清楚公主心裏的想法,但她至少能在公主孤單的時候,送上一絲溫暖。
    正在這時,殿外不知為何傳來一女子的哭喊聲與侍衛的訓斥聲。飄零回頭,燕蓉道:“公主,奴婢去看看。”
    不一會兒,燕蓉小跑著進來,臉色有些凝重。
    “出什麼事了?”
    “公主,飛鴻殿的宮女梅清求見。但是侍衛不讓她進來。”
    那些侍衛是受皇上之意把守朝陽殿的,這些日子以來,飄零不曾出去,外人也不曾進來。
    “她找我有什麼事?”
    “奴婢不知,但是看情形是急事。”
    飄零正在躊躇時,殿外喧鬧之聲又起,這次更嚴重了,似乎那宮女要被拖下去杖刑。她不再猶豫,轉身急步往殿外走去。
    “住手!”
    殿外兩名侍衛見公主出來,急忙放開了鉗製梅清的手,恭敬地行禮。
    梅清見公主出來,急忙跪著上前,抱住她的裙角哭喊道:“公主,救救我們娘娘,皇上要殺她!”
    “你說什麼?說清楚點!”飄零彎腰扶起梅清,一時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上官熙兒不是很得寵嗎?
    “公主,昨夜太醫為辰妃娘娘診脈,說是懷了兩月的身孕。今天……今天皇上派人送了藥來,娘娘說什麼也不喝……”梅清一邊哭泣,一便哽咽地說著:“皇上現在已經在飛鴻殿了,與娘娘起了爭執。奴婢怕……奴婢怕皇上真的要殺娘娘!公主,求您了,求您救救我們娘娘!”
    飄零心裏亂成了一片。她知道,熙兒犯了慕辰的大忌,昔日的淑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同時,她也心疼那個柔弱清秀的熙兒。人,她是一定要救的!這麼想著,她已經走出了殿門,隻見眼前刀光一閃,剛才那兩名侍衛已經擋在了身前。
    “公主,皇上有令,公主養病期間,不得踏出朝陽殿一步!”
    “那皇上有沒有說,本宮若是出了朝陽殿,應該如何?”
    “這……皇上沒說。”兩個侍衛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
    “行了。皇上要是怪罪下來,本宮替你們擔著。”飄零伸手推開了橫在眼前的兩柄長刀。
    侍衛深恐傷了公主,急忙收起了佩刀。
    “公主,奴婢和你一起去。”燕蓉不放心她自己一人去,緊跟在後邊。
    飛鴻殿外,早已站滿了禦前侍衛將飛鴻殿重重包圍,一見鳳卿公主,忙下跪行禮。隻是將殿門擋得嚴嚴實實。
    飄零停在殿門前,怒聲喝道:“讓開!”
    禦前侍衛統領陸彬上前一步道:“屬下奉皇上之命在此執行公務,還望公主殿下見諒。”
    禦前侍衛向來是皇上的心腹,隻受皇命。和朝陽殿那兩個普通的侍衛不一樣,飄零一時也無法。
    正在僵持時,忽然聽見殿中一聲脆響傳來,似是瓷器碎裂的聲音,緊接著便是赫連慕辰的怒喝聲和上官熙兒的哀求哭泣聲。
    “本宮命你們讓開!”
    “恕屬下不能聽命公主。”
    “你!”飄零狠狠心,想要硬闖進去,侍衛怕傷及她,也不敢出手,隻是一字排開堵在殿前,宛如一道堅硬無比的城牆,任她怎麼用力,也無法往前一步。
    若是我武功未廢,豈會弄的如此狼狽?飄零怒極,對著殿中吼道:“赫連慕辰!你給我出來!”
    此言一出,嚇煞身旁眾人,竟然敢直呼皇上名諱,就連睿親王也從未如此大膽過。不由得全部愣在原地。而殿中的吵鬧聲也停止了。四周安靜得惟有雪花落下的簌簌之聲。
    飄零見這招管用,又用力提高了聲音:“赫連慕辰!是男人的就給我出來!莫非你還怕了我不成?”
    果然話音一落,隻見一身明黃龍袍的慕辰推開了門,臉色發青,明顯怒極。飄零連忙掂起腳尖,往他身後望去,茶盞玉盤碎了一地,上官熙兒跪在地上哭泣。幸好還沒死!飄零鬆了一口氣。
    “皇上恕罪!”禦前侍衛齊刷刷地跪了一地,茫茫雪地中,惟有一身白裳的公主和一身黃袍的皇上遙遙對望。
    慕辰冷冷地盯著她,她也毫不視弱地回瞪過去。目光交彙的那一瞬間,似雪花停止了旋轉,空氣禁止了流動,四目皆寒,如弦緊繃!
    許久,飄零瞪得累了,眼睛也酸了,剛一張口,凜冽的寒風灌如喉中,嗆的她猛咳起來,停也停不住,直咳的撕心裂肺,呼吸困難。
    慕辰沉聲道:“放她進來!”
    侍衛讓開了殿門,燕蓉扶著飄零走進了飛鴻殿。
    紅梅依舊絢爛,香氣依舊清馨。隻是往日的溫情不在,殿中冷的令人打顫。
    雕花木門在飄零進來後便關上了,燕蓉恭敬地候在門外。
    慕辰冷著臉,一言不發地靠進軟椅中。
    飄零看了他一眼後,目光轉向地上的熙兒。發鬢散亂,滿麵淚痕,靈動的雙眼中似有一絲堅強,一絲執著。那眼神,勾起了她埋葬已久的回憶。當年爹娘逝去後,她也曾是那樣的悲傷,卻也那樣的堅強。看到了熙兒,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飄零心疼地幫她擦去淚水,柔聲道:“熙兒別怕,有我呢。”
    “熙兒自知死罪,隻求皇上能讓我生下孩子。待我去後,請公主善代我的孩子。”熙兒淒聲哀求著慕辰,而慕辰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
    “說什麼傻話!”飄零拍了拍熙兒冰涼的小手,“你的孩子當然要你自己來帶,我可不幫你。”
    “公主,你……”熙兒泛著水霧的大眼不敢相信地盯著飄零,惟恐是自己聽錯了一般。
    “好了,別哭了。都快做母親的人了,別跟個孩子似的。你傷心,你肚子裏的孩子也會傷心的。”飄零溫言安慰著熙兒,熙兒漸漸安靜下來,微笑著任她將自己摟在懷中。那感覺,像姐姐,像母親。
    許是勞累過度,熙兒慢慢合上了眼,竟靠在飄零的肩上睡著了。飄零疼惜地想將她抱起,無奈力氣太小。
    “朕來吧。”一直沒出聲的慕辰突然走到她身邊,將熙兒抱起,放進了床榻中,這過程,溫柔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熙兒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似很不安,皺著眉頭拉著慕辰的手不放。
    “為什麼要幫她?”慕辰坐在了床邊,將熙兒的手握在手心裏,眼光卻是盯著一旁的飄零。
    “我不知道。”飄零平靜地回答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有時候,我真羨慕熙兒。羨慕她有一個完整的家,羨慕她有這麼多疼愛她的家人。不像我,糊糊塗塗地過了十六年,才發現原來這世界,並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小時候,爹和娘都很疼我。長大後,爹和娘,卻不在了。”
    “你還有我。”
    飄零似沒有聽見慕辰的安慰,平靜地凝視著他:“答應我,不要傷害熙兒。我不想有一天,看見她變得和我一樣。好嗎?”
    她眼底的脆弱和臉上強裝的笑容,像一根無形的鐵絲,無聲地纏繞在慕辰的心上,一寸寸地收緊,一滴滴地流血。直到心痛完了,血流盡了,便隻剩下了麻木和冷漠。
    曾經,她是多麼活潑和可愛的一個小女孩。與自己比輕功,發暗器。那十支金針,至今仍被自己收藏在懷中。那代表著,逝去的無憂歲月,和曾經的年少輕狂。
    “零兒。”
    “恩?”慕辰沙啞的嗓音帶著企求,目光中閃爍著希冀。飄零抬眼望去,竟有些心疼。
    “請你給我一個孩子好嗎?”灼熱的目光停留在飄零瞬間僵硬的臉上,“一個屬於我和你的孩子。我發誓,我會讓我們的孩子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長大,不受一點苦,不擔一分累。”
    “慕辰,我……”
    “先不要急著給我答案。”慕辰微笑著打斷她,“我會等你,等到你願意的時候,再告訴我。”
    腦海中又回蕩起那白發老者的聲音:“他欠你的,總有一天會還,而你欠別人的,也該歸還。宿命天定,切莫妄想打破。謹記於心!”
    風霜雪,你欠我的是什麼?而我欠慕辰的,又究竟是什麼?宿命,什麼是宿命?
    “慕辰,我先回去了。你在這裏陪陪熙兒。”飄零轉身推開了木門,凜冽的寒風吹散了紛亂的思緒,“如果有二哥的消息,請讓我知道。”
    慕辰望著漸漸消失在梅林中的身影,低頭苦笑。她終究還是無法忘記他吧?
    第二日,飄零依舊沒有上朝。反到是午時,高庸奉命來請她去辰光殿一趟。走到殿門,侍衛已撤去。
    “慕辰。”
    “進來。”
    飄零解下狐裘交給燕蓉後,便邁進了溫暖的殿中。
    殿中四角均擺放著暖爐。金製桌案上的小鼎中燃放著龍涎香,馥鬱的香氣顯示著主人的奢華。
    慕辰低頭查閱著奏章,隻淡淡說了句:“坐吧。”
    飄零依言坐下,軟椅中鋪著一張水貂皮草,柔軟,暖和。
    許久,殿中再沒有其他聲音。
    “你看看這個。”
    飄零接過他遞來的奏章,是兵部呈上的戰報。打開來看,慕溪瀟灑的字跡在眼前展現。細細看下去,越見凝重。看完後,掌心微濕:“風屬集結四十萬大軍屯兵風悒城。風帝的十三萬精兵在彙州。那二哥豈不是被圍困在其中?”
    “是。”慕辰坦然地抬頭迎視她的目光,“而且,神騎軍也隻剩下四萬了。”
    以四萬兵力對抗兩軍夾擊,可想而之,慕溪的境況是多麼糟糕。而南宮寂雖有五萬精兵,卻被彙州主將牢牢牽製,一時竟無法救援!
    “沒想到,風霜雪竟然能請動雁依依下山相助。”慕辰似乎並不在意那四十萬大軍,反而對那傳說中操琴布陣的奇女子更感興趣。
    而飄零並不想知道那雁依依是何許高人,她隻在乎慕溪的安危,“什麼時候出兵?”
    “不急。”
    “不急?”飄零陡然提高嗓音,不可思議地問:“現在都這樣了還不急,那什麼時候才急?二哥才有四萬兵馬,縱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對抗得了兩軍夾擊。必須讓南宮寂把彙州拿下!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
    慕辰麵對她的連聲喝問淡然道:“代價?你可知雁依依是什麼人?她十二歲時布下的‘四季陣’至今無一人打破。此陣玄幻萬象,內藏乾坤。不是這麼容易對付的。”
    “四季陣?”飄零思索片刻,“讓我試試。”
    “不行!”慕辰淩厲地拒絕了她。
    “為何不行?二哥說此人擅長撫琴,以琴布陣。隻要能有一人與她對彈,擾其心神,亂其琴音。我們不是沒有勝算的。”
    “哼!”慕辰冷哼一聲道:“你的手還能撫琴麼?”
    飄零納納地伸出雙手,連月來苦練箭術,修長的指間已布滿粗繭,指骨粗糙。哪裏還有一點白皙柔嫩的樣子?這樣的手,必然奏不出好琴!
    “蕭琴……”
    飄零剛提議就被慕辰毫不留情地否決:“風霜雪都不是雁依依的對手,你認為蕭琴可以嗎?”
    果真如此厲害?飄零的心一分分往下沉去。
    她站起身來,焦躁地在殿中來回踱步。風霜雪的蕭她是聽過的,竟然連他也不是對手,那慕溪是不是就必死無疑了?不行,她絕對不能失去他!可是還有什麼辦法?
    她很無助,那種無助的感覺在當初風霜雪身中天命之時也曾有過,可最終她不是也挺過來了。可是這次,憑空冒出的一個雁依依竟然讓她第一次感到恐懼和憤怒。她抓住扶椅的手不覺漸漸收緊,指尖因過度的用力而顯得蒼白。
    “零兒……”慕辰想要掰開她的手,卻被她猛然一甩。啪的一聲,一支細長的竹笛自袖中甩出,骨碌骨碌滾到了地上。
    飄零就這麼盯著那支竹笛,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個清晰的人影。和風的微笑,滿袍的合歡,不羈的眼神和如玉的長指。炎歡。
    飄零從容地彎下腰,將竹笛收入袖中,轉身道:“容我回去想想,總會有辦法的。”
    “做任何決定之前,要先告訴朕。”慕辰從她眼中看見了一閃而逝的亮光,有些不放心。
    “好。”飄零福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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