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朝來寒雨晚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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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藍的天空偶爾掠過一片薄雲,清淡無風。扶蕖池中碧綠的蓮葉悄悄卷起葉片,粉嫩的荷花似抓緊盛夏最後的尾巴,爭相怒放,池邊杞柳無力地垂下了細枝,一切沉悶,而又安寧。
“請王爺安!”
赫連慕溪略微頷首,便向著池邊走去。
樹蔭下,水綠的裙擺在鵝卵石上鋪開,三千青絲柔順地披在身後。飄零早已聽到燕蓉她們的問安聲,卻不想回頭,自顧將手中的桂花糕碾成碎末灑進湖中,湖麵一忽兒冒出一小群紅色的鯉魚將糕末吞入肚中,紅色的魚尾將湖水掃亂起層層漣漪。
那樣安靜的她,那樣美好的她,就仿若畫中女子一般出塵。慕溪在身後止步,不忍將畫中人驚醒。
手中的桂花糕已灑盡,飄零拍了拍手掌上的碎末,剛脆杵著下巴盤膝坐在地上,望著池中魚兒出神。
秋桐見飄零和慕溪兩人一站一坐僵持著,以為飄零不知道慕溪來了,忙上前福身道:“姑娘,睿親王來了。”
燕蓉拉過秋桐,使了個住嘴的眼色,恭敬地立於一旁。
慕溪輕咳一聲,上前兩步,半蹲在飄零身邊,自袖中取出一塊藍色錦帕遞過去:“大熱天的,別中暑了。”
“謝王爺關心。這點陽光無礙的。”
飄零沒有接帕子,仍舊盯著湖麵。
“魚,好看麼?”
慕溪也不惱,將錦帕揣入袖中,隻是嗓音稍有些幹澀。
“好看。”
“哪裏好看了?”
“王爺很閑麼?閑到管起這些瑣事來了?”
慕溪溫和的麵容有些尷尬,回頭擺了擺手,燕蓉和秋桐悄悄退下了。
“飄零,我知道你恨我,別憋在心裏。我就在這,要報仇的話,我隨時恭候,決不還手。”
一柄紅劍出鞘,劍鋒直抵在慕溪的喉嚨,再往深一分,便血濺當場。
慕溪坦然一笑:“動手吧。”
“赫連慕溪,我不會殺你。”飄零將紅塵收入鞘中。
“飄零…”
“爹爹臨終前曾跟我說不要報仇,所以,我不會找你報仇,自然,更不會殺你。”微卷的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半月黑影,唇角苦笑:“慕溪,我累了。很累!慕辰跟我說,這個世界上,隻剩下我們三個親人了。”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飄零努力地微笑著看向慕溪:“我不怪你,就像爹娘從未怪過舅母一樣。我會聽爹娘的話,快樂地活下去。所以,我會盡量忘了那些事,以後,你和慕辰,都是我的哥哥。”
自那夜長談後,飄零想了許多。赫連慕辰還是每天都來朝陽殿看望她,偶爾閑談兩句,也隻是說些應景的閑話。而今天慕溪自己來了,劍至喉前,飄零卻始終下不了手。
放棄仇恨遠比恨人來得艱難,但至少可以珍惜現在擁有的。赫連慕辰,也許,你說的對。
念及此,飄零輕聲喚了句:“二哥。”
“飄零…”慕溪有些不敢相信,又試探地喊了聲:“小妹?”
“恩。”甜甜一笑:“我是二哥的小妹。”
“貴妃娘娘,皇上有旨,閑雜人等不能進朝陽殿。”
“放肆!本宮是皇上親封的貴妃,也算閑雜人嗎?”
“娘娘,請別為難奴婢。”
“滾開!”
隨著“啪!”的一聲,秋桐臉上已紅了一片,卻還是堅持地跪在殿門口,擋著貴妃的路。
“她是誰?”
殿門口傲然站著一位宮裝麗人,一身嫩黃宮裝上繡滿了醒目的富貴牡丹,飛天髻上插著一支象征著尊貴身份的羽鳳金步搖。柳眉杏目,高挺的鼻梁下微厚的嘴唇,雖不似飄零那般柔美秀氣,卻有種颯爽之美。
“鎮國大將軍南宮寂的妹妹,南宮冉,是慕辰的貴妃。”邊說著,慕溪跟著飄零一同來到了殿門前。
“姑娘。”
“疼不疼?”
“奴婢不疼。”秋桐見飄零過來,不理貴妃,反而先問起自己的傷,眼眶一熱,連忙搖頭道。
“恩,下去上藥吧。”
秋桐剛起身要走,隻聽見身後一聲怒喝:“跪下!本宮沒準你走!”急忙又轉身要跪。
“這裏是朝陽殿,不是你的地方。”飄零拉起秋桐,瞟了一眼身邊的貴妃,又柔聲道:“秋桐,你先下去。”
秋桐感激地磕了個頭,轉身跑去上藥了。
“你是誰?”南宮冉杏目流轉,將麵前的綠衣女子打量了一番。再開口,已是不屑:“本宮還以為皇上將什麼天仙藏在了朝陽殿,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是嗎?”飄零輕笑一聲,“我原本也以為皇上的妃子個個都是國色天香,再不濟也應該是知書達禮,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你!放肆!”
南宮冉自小便是被父親哥哥捧在手心長大的,入了宮後,皇上看在南宮家幾代忠將的份上,也從未跟她說過一句重話,哪裏受的了飄零這般冷語。心裏一怒,抬起右手便朝著飄零的臉上扇去。
“冉兒,住手。”
“溪哥哥,你居然幫著她欺負我?”南宮冉的手腕被慕溪扣住,氣的指著飄零大叫。
“冉兒,別無理取鬧。我怎麼會欺負你。”慕溪鬆開了手。這南宮冉小時便常被皇後接來宮中,與慕溪兩兄弟關係甚好,由此更是嬌縱。若是換作別人,也就罷了,但是決不能讓飄零吃虧的。
“溪哥哥,連你也被這狐狸精迷住了,連你也欺負冉兒。”南宮冉委屈地用帕子擦拭著淚水,柔弱無助的樣子與剛才飛揚跋扈的貴妃判若兩人。
狐狸精?好久沒人這麼叫自己了,聽起來還挺親切的。想起露兒,飄零又想念起那個青衫銀發的風霜雪來,如果他知道我還活著,會不會也很開心?
“你在笑什麼?”慕溪見飄零被南宮冉罵作狐狸精,居然不惱反笑,擔心地拂上她光潔的額頭。
“我沒病。”飄零揮掉慕溪的手,“這女人很吵,讓她走吧。”提起裙擺便往殿內走去。
原本的好心情都給南宮冉這麼一吵,吵沒了。飄零鬱悶地回到房裏,心裏琢磨著怎麼出宮去,就算一時找不到風霜雪,也可先去煙雨樓報個平安,免的一群人跟著擔心。
“怎麼,小妹不開心了?”
“那女人你打發走了?”
“恩。”想起剛才南宮冉委屈哭訴的樣子,慕溪還真是頭疼。轉而,又換上輕鬆的語氣:“小妹,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
飄零根本沒有拒絕的機會就被慕溪拉出房外,一路上飛簷走壁,直往皇宮最北處掠去。
因為自己的武功還沒有恢複,飄零也隻得任慕溪這樣帶著飛,就像一個會走路的人突然腿斷了一般地難受,不免心裏很沮喪。
“到了。”
赫連慕溪放開飄零,在一道木門前停下,上前叩了叩門,兩個侍衛應聲而出。
“王爺!”
慕溪點了點頭,就往前走去,見飄零沒有跟上,回頭道:“走吧,進去你就知道,沒有後悔跟我來。”
飄零狐疑的看了看慕溪很認真的樣子,也跟著走了進去。
走進門內,穿過一條幽深的長廊,眼前突然開闊起來。綠油油的草地間點綴著各種不知名的小野花,前方不遠還有幾處起伏的山坡,古老的白楊樹在陽光下舒展著枝條,就連風吹過都帶著自由的味道。
“是馬場?”
飄零往左邊望去,隻見上百間馬房整齊的排開,還有幾個小廝在給馬兒喂食洗澡。
“小妹,你看誰來了。”
飄零轉身往慕溪身後望去,隻見剛才那兩個侍衛手中牽著一黑一白兩匹駿馬正朝他們走來。
“纖離?”飄零揉了揉眼睛,再一看那雪白的毛色,神俊的氣派,真的是纖離!等不及侍衛過來,飄零已飛奔過去。
纖離聽到主人的叫喚,掙脫韁繩,撒開蹄子衝了過來,跑到飄零麵前使勁地用頭去蹭她,圍著她歡快地繞著圈子。
“纖離!嗬嗬,真的是你!”飄零抱著纖離雪白的頭顱,突然哽咽起來,“纖離,我好想你!想死你了!我還以為你跑了呢。沒想到你在這裏,真是太好了,我太高興了。”
似感到主人的悲傷,纖離也安靜下來,將頭輕輕擱在飄零的肩上磨蹭著,好象在說:纖離也很想你。
“傻丫頭,別哭了。”慕溪牽著自己的馬走到飄零身邊,寵溺地拍了拍她抽動的肩,“你這匹馬可好得很,聽皇兄說,他發現你中毒昏迷在路邊時,你這馬也一直守護著你不讓人靠近呢。後來就將它帶回了宮中。”
“真的?”飄零聽見纖離如此保護自己,開心地抱起纖離的馬臉親了一口:“好纖離!等見到炎歡的時候我一定好好誇誇你!”
“孩子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飄零不理慕溪的調笑,隻挑釁地看過去:
“二哥,敢和我賽馬嗎?我的纖離可是一等一的好馬。”
“有何不敢的?我的逾輝也不差,跟皇兄的奔宵是一馬所生,也是一等一的好馬!”慕溪拍了拍黝黑的馬背,逾輝炫耀地打了幾個響鼻。
飄零翻身上馬,慕溪也躍上了馬背,鳳眼妖嬈,神采飛揚:“小妹,輸了可不許哭鼻子。”
“哼!誰輸還不一定呢!”飄零揉了揉纖離的雪棕,揚聲道:“開始!”一夾馬肚,纖離似箭一般射了出去。
慕溪也不落後,策馬趕上:“小妹,誰先到達最高坡的那棵槐樹下,誰就算贏了!”逾輝漆黑的毛發在陽光下散發著透亮的光澤,馬上湛藍的衣袍迎風翻飛,俊美的身軀駕禦著千裏寶馬,數不盡的瀟灑倜儻,散亂的發絲更是風流不羈。
飄零見慕溪已追上自己,使勁拍了拍纖離的脖子,纖離長嘶一聲,馬蹄飛踐,轉眼便躍過一個山坡。夏日的暖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白皙的臉龐在炙熱的陽光下流淌出晶瑩的汗珠。水綠的長裙在身後飄起一道優美的弧線似雲上浮萍。這一刻,腦子裏沒有一絲雜念,隻有極速奔跑帶來的快感充斥著抑鬱已久的心口,像堵塞的水流終於找到一個出口般傾瀉而出。
兩匹駿馬載著兩個嫡仙的人兒齊刷刷地向老槐樹下衝去。
“累嗎?”
飄零接過慕溪中手的水囊猛灌一口,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臉上泛著健康的紅暈。
“不累。剛才我們一起到的,沒有輸贏。我們再比過。”說完就要上馬,慕溪連忙拉住。
“你不累,馬兒也累了,休息下吧。你看,這裏可以看到整個洛城,風景很美的。”
慕溪拉著飄零並排坐到樹下,老槐樹濃密的枝葉為兩人遮擋著灼熱的陽光。黑馬和白馬在一旁悠然地吃草。
太行湖上依舊泛著美麗的畫舫,遠遠望去,就像琉璃片上鑲嵌的花瓣。
“二哥。”
“恩?”
“其實第一次在太行湖上,你就認出我了是嗎?”
“恩。你跟姑母長的實在太像了。想叫我認不出,也難。”慕溪將手枕在腦後,愜意地躺在軟軟的草地上。
“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跟風屬國的人在一起。”
“所以二哥後來接近我,也是為了…”
“不是。”慕溪打斷飄零的想法,斷然說道:“我隻是想看看你過的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
飄零鬆了一口氣,若慕溪真的是想通過她來調查煙雨樓的話,會很傷心的。
忍了很久,飄零似鼓足勇氣般問道:“二哥可還記得七夕夜我們遇到的那個男子?”說完也不敢看慕溪,連忙撇過頭去。
“你說的是風霜雪?”慕溪直起身子,妖嬈的鳳眼微眯了起來,繼而又淡淡地說:“我不會帶你去找他的。”
“二哥,我…”
“小妹,風霜雪是什麼身份,我想不用讓我再告訴你一遍了吧。”
飄零頓時啞然。是呀,既然風屬國都有情報機構煙雨樓在洛城,那麼,雪瑞在風屬那邊的情報也不會少。又怎麼會不知道風霜雪的身份呢?
“小妹。”慕溪歎息一聲,專注地看著飄零,痛惜地說道:“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二哥何意?”飄零繼續目視著前方,不敢回頭。
“風屬國國法,風屬皇後必須是海之聖女,而每一任的國主也必須是聖女所出。我原本想著風霜雪如此喜歡你,也許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可沒想到……”
“二哥,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慕溪忽然大笑,笑聲似萬支鋼針刺痛著飄零的耳膜,“小妹,你說,你這是真傻?還是裝傻?”
真傻?裝傻?有區別嗎?雖然每次聽過風霜雪的解釋,飄零也有疑惑,卻還是固執地選擇相信。既然愛了,便隻能信了。愛情有時候就像海上的旋渦,越想逃離,卻隻會越陷越深。真相往往比欺騙更加傷人。所以她隻能相信,相信風霜雪依然是那個煙雨樓中的男子,相信風霜雪會來接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給她想要的幸福。
“小妹!”慕溪用力地板過飄零的肩,迫使她與他直視:“當初不讓慕辰接你回宮,是我這一生做過的最錯的事!而同樣的錯誤,我赫連慕溪不會再犯第二次!”
“二哥…”
“慕辰已讓禮部擬出幾個好字,待選定之後,你便是我天朝最尊貴的公主!沒有人再可以欺負你半分!”
“不!”幾乎沒有考慮,飄零已脫口而出,那個身份就像是一個枷鎖,將她永遠囚禁於這座輝煌的皇宮,而她也必須與風霜雪永遠地分開。“二哥,你聽我說,我和風已經生死相許了,我已經……”
“飄零!”
慕溪突然的憤怒嚇得飄零往後縮了縮身子,卻還是逃不出慕溪的控製。
“慕辰說過,若是風霜雪待你不好,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而風霜雪,失去了這唯一的機會!這一次,我和慕辰不會再對你放手了。”鬆開手,慕溪起身俯視著腳下的洛城,逆光的背影有一種讓人暈眩的魄力。
“三個月後,我會親自向慕辰請旨,領兵攻打風屬!而風霜雪,會是我們赫連一族永遠的敵人。小妹,雖然你姓慕容,但是你的身體裏流淌著赫連沁鴿的血。你,逃不掉了!”
飄零無力地靠在粗壯的樹幹上,眼前浮動的,是那一身紅衣的風霜雪,那個與海瑤牽手的風霜雪。
國家與愛人,當你隻能選其一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同樣像我現在一樣苦苦地掙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