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的出現是無聲的，但約翰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回過頭去，看到那個亡靈的臉的瞬間，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約翰站起來，直視著亡靈那雙閃著夜色微光的眸子，問：“我……認識你嗎？”
    聽到他的話，亡靈的臉上現出混合著失落的訝異表情，但轉瞬之後，這個表情就被慶幸的微笑取代了。
    他搖了搖頭。
    “你隻有半個靈魂……所以不能進入輪回是嗎？”約翰惋惜地皺起了眉，對他說：“可惜我雖是死神，卻也無法讓不完整的靈魂踏足輪回。”
    亡靈點了點頭。
    “我是約翰，你叫什麼名字？”
    “……溫克。”
    “好吧，溫克，以後你就跟我一起做死神的工作吧。我正好需要一個幫手。”約翰說：“而且，你似乎也跟我一樣，失去了什麼。”
    溫克遲疑地看著他，問：“你失去了什麼？”
    “記憶。在成為死神之前，我經曆了一百年靈魂淨化的過程，我的記憶也在這個過程裏被洗掉了。”約翰說著，垂下了眼瞼。他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睛上，給他臉上的表情又增加了一重憂傷。
    “你已經成為了另一種存在，又何必糾結於過去？”溫克說。
    約翰抬眼看著他，片刻之後，笑了，他說：“因為記憶裏，有個很重要的人；或者，一件很重要的事。”
    溫克的臉上再次現出訝異之色，似乎是砰然心驚，但他緊抿著嘴唇，什麼也沒說。
    “跟我講講你吧，溫克。”約翰撓著頭，微笑說。
    “我隻是注定在這世間徘徊的遊魂，沒什麼可講的。”溫克沉著聲音說完，轉身要走。
    “等等！”約翰的聲音有些焦灼，他跨出一步擋在溫克麵前，用抱怨的語氣說：“剛剛我們不是約好了嗎？以後你要跟著我不是嗎？”
    “約好了？”溫克停下了腳步。
    “我的攻擊力不夠。”約翰說：“死神是書和刀的統一體——書是指生死簿，隻要誦讀對方的名字，就可以把對方送入輪回；刀是鐮刀，如果在工作過程中遇到反抗的靈魂或咒術師，就要用鐮刀刺穿那個靈魂的心髒，強行把對方拖拽到輪回之門裏。作為生死簿，我綽綽有餘；但是作為刀，我的攻擊力很弱。如果遇到強大的死靈師，我肯定會被殺死！”
    “你要我保護你？”溫克問。
    “嗯，可以這麼說。”約翰說著，臉上顯出一種期待的神情。
    “我……”溫克有些猶豫。
    “反正你也隻是永恒徘徊的遊魂不是嗎？”約翰笑著，向他伸出了手，說：“而我，是永恒徘徊的死神。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我要放棄輪回，永世和死亡打交道，隻有我那失去的記憶才知道，但是，找個人跟我一起，似乎也不壞。”
    溫克猶豫著看著他，最終握住了他的手，說：“好吧，在感到無聊之前，由我保護你。”
    “那麼，這個給你。”約翰伸出手，一柄巨大的鐮刀突然閃現。
    “這是死神鐮刀，”約翰解釋說：“它具有強大的力量，可以同時對現世的事物以及亡靈造成傷害。”
    “它可以砍到現世的物體？人類看不到它吧？”溫克吃驚地問，因為長久以來，他已經習慣了無法被人看到也無法對現世造成任何影響的亡靈狀態。
    “當然，因為它是死神鐮刀。”約翰笑了，說：“我把它給你，當作我給你的信物，你甚至可以用它來砍殺我。”
    “我怎麼會這麼做！”
    “當然，我知道你不會。”
    ……
    這就是失去記憶之後的約翰對於溫克最初的記憶——一個高大強壯的亡靈，外表透著陰冷，但其實是一個遲鈍、溫柔、善良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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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嗎？溫克，這個世界上死神的數量是一定的，隻有一個死神消亡了，才會產生一個新的死神。”和溫克漫步在海格特公墓外的街道上，約翰看著天邊的半月，突然說。
    “哦。”溫克應了一聲。
    “我的前任，就是因為厭倦了這份工作，所以寧可讓靈魂消亡。”約翰說：“所謂消亡，不是重新進入輪回有一個新的開始，而是徹底地消失掉，無影無蹤。”
    “這份工作真的這麼無聊嗎？”溫克問。
    “或許，不是。”約翰說著，笑了，轉頭看向他。
    “笑什麼？”溫克問。
    “你不覺得無聊，就好。”約翰溫柔地說。
    溫克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說：“哦，暫時還不覺得。”
    夜風越來越冷，但這兩個幾乎並排著走的亡靈，都沒有感覺。
    “為什麼你在把亡靈送入輪回之前，一般都會給他們講個故事？”覺得氣氛有些奇怪，溫克突然問。
    約翰聳聳肩，說：“滿足人類的本能——好奇心，僅此而已。”接著，他又露出一副憂傷的神情，說：“而且，僅憑我自己，也承載不了太多秘密。最近幾天，我突然在想，假如——”約翰皺起了眉，沒有說下去。
    “假如什麼？”溫克問，語氣低沉，似乎是意識到他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
    “假如我的回憶突然全部回來了，會不會，我將不再是我，而你也不再是你？”約翰的聲音很輕，卻透出仿佛是亙古玄冰般的絕望。
    溫克沒有說話。
    約翰也低頭不語。他知道‘生死簿約翰’並不是他的全部，而‘鐮刀溫克’也不是溫克的全部，而且，他們兩人的交集，也決不會隻有二位一體的死神這麼一點點。
    “我們都活得很片麵，失去了很重要的過去，是吧？”約翰的聲音依舊很輕，仿佛刹那就會被風吹散。
    “但我們有，很重要的現在，以及，未來。”溫克言簡，而意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