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夢裏夢 第2章 入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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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行車馬都停在靈藍園,這樣一來,去熙調宮的路上,一行人倒顯得擁擠許多。龐然一條長隊,竟無一人出聲,多數人右手都不自覺按上腰間刀劍,雖豔陽高照,氣氛卻隱隱透著冷刹。
默默走了小半時辰,終於抵達熙調宮。正對宮門,橫流一道護河,河上,正斜相跨五座精美石橋。以正中一座最寬,微拱;其下兩道單過平橋,呈“八”字相倚,隻略微高出水麵;最邊兩座皆是拱橋,末端過渡較長,以一種優美的弧度逐漸趨於平緩。
最前有二十四位侍女引路。過了主橋,每走四步,便退下兩人候在身側。待到行至正門,三扇主門緩緩而開,接著,所有侍者一齊行禮,入請熙調宮。
夏雨萱按了下衣側,令牌好好的還在,於是加快一步,緊緊跟在幾個像是結伴同行的人身後。這樣,就算彼此服飾不同,也不會引起注意。
過橋。進門。一位身著墨色紗裙的侍女迎上來,行禮,恭恭敬敬地道,“各位尊者這邊請。”為首一人點點頭,八人一同隨著那侍女從左側一道小徑行去。
夏雨萱低著頭跟在他們身後。暗暗觀察,發現所有人都是幾位幾位地由一位侍女引領,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宮內栽滿碧樹花草,一眼望去,盡目翠鬱。葉影搖曳間,隱隱可見三四處假山蘭亭、清池水榭,莫說宮殿,分明是座林園!
“這是要去哪兒?”走在夏雨萱前麵的一個女子四處張望一番,忍不住問。
侍女回身,卻不抬頭,盈盈一欠身,柔柔地道,“尊者勿怪。家主尚未來駕,請諸位先在瑟燁園小憩,之後再一並入宮。”
“這裏不是熙調宮嗎?”那女子顯然也覺得這裏不像宮殿,忙又問她。
侍女回道,“這裏確是熙調宮。不過,隻是外宮,主宮還未進。”
“哦……”那女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領路吧。”
墨裙侍女施施然又向眾人行了一禮,繼續帶路。走過吊環水橋,又繞過九轉長廊,最後再進入一彎石拱門,這才來到先前所說的瑟燁園。
甫一進門,迎麵就感到一陣寒氣。定睛一看,園中有一個不大的湖,呈現出幽幽的藍色,湖麵水霧繚繞,寒氣逼人。左麵是一排華麗閣樓,右麵則圍有八扇石門,而他們正是從其中的一扇進來。這時,夏雨萱看到不遠處的石門裏也陸陸續續走進一些人,同樣是由一名侍女引領。
大家原先都保持高度警惕,現在隔湖看到彼此,反倒升起幾分尷尬。侍女們依舊低著頭,仿佛相互間都沒看見一般,各自引著身後之人從不同方向進入閣樓。行至門口,低低道了句“尊者請在此稍候”,便匆匆退下。
夏雨萱跟著的這一行走得較後,環視一圈,廳內早坐滿了人,眾人皆是壓低了聲交談,滿桌珍饈,無人敢用。為首那人皺起眉,什麼都沒說,直接帶人上樓,夏雨萱看廳內大都是同一勢力坐在一處,心念他們定然也是如此,不好再跟,悄悄繞去一個偏門的角落坐下。
這一桌隻有三人。座位並不挨在一起,衣著也各不相同,應該和她一樣是單獨赴宴。
稍許,又零零散散進來幾人,等所有人落座,侍女傳話,墨家家主幾個時辰後才到,請所有人在瑟燁園等候。
話音剛落,怨聲四起,一時眾座殺意濃濃。不過,和之前靈藍園一樣,怒氣很快又再次平息,僅餘幾處輕聲低語。
夏雨萱看遍一樓各座,沒什麼重要人物,大多隻是隨從。主君和使者應該都在樓上,等墨家家主到了,再出示令牌進入主家。
夏雨萱垂著頭老老實實坐著,暗中察覺閣樓外圍的侍女在一批批減少,到最後,就隻剩八人守在園中。心中不怕是不可能的,尤其一想到墨佩紫,她就止不住發顫。一路從始至終,可以下手的機會太多,墨家卻一直沒有動靜……不,或許已經做了,隻是她還沒有發現!
如若離開這裏……夏雨萱裝做不經意地抬頭,視線定在桌上一角,餘光細細查看。閣樓四周都有門,大開,共十六扇。西邊是來時見到的湖,東南有一條綠蔭道,其它方向則植滿樹木,蔥鬱深濃,看不通透。若真的逃跑,恐怕很難。
又坐了半盞茶時間,朝她們這桌走來一人,抬袖拜了禮,拉開紅木敞椅坐在夏雨萱左邊的空位。夏雨萱驀地又感覺幾道視線冷然襲來,與之前相似,瞥了那人一眼,裝作沒發現。
其他三位好像與那人認識,舉袖行禮,低聲客套一番。突然,那人伸出手在夏雨萱桌前輕輕敲了一下,夏雨萱一怔,以眼神詢問。
那人微微一笑,低聲道,“恕在下冒昧。姑娘來這裏,怎不見同行的那位公子?”
夏雨萱知道他問的是誰,回禮,笑道,“家有突發急事,來信命家兄速速回去了。閣下可有要事?”
那人抿了口茶,悠悠道,“無,不過隨口一問。”隨即緩緩放下茶杯。沉默了半晌,壓低聲鄭重道,“姑娘此行,所為何事?”
夏雨萱隻定睛看他,頓了頓,“不為什麼,隻是心中好奇,前來看看……”
“姑娘信不過在下?”那人持杯,笑意更勝,“姑娘覺得今日在座諸位,有幾位是與姑娘相同的呢?”
夏雨萱不作聲。那人也閉口不言,將茶杯放在桌上,再提壺沏滿。等夏雨萱抬起頭,見他竟在桌上寫了一行字:
“墨家凶殘
人人誅之
眾勢聯合
一擊必殺”
當下差點就冷笑出聲,夏雨萱神色不動,隻直直盯著那行字看。
“相信姑娘是聰明人。”
那人深沉一笑,將字跡拭去,起身告辭。剛走出幾步,夏雨萱身旁一人也站起身,隨他一同上了樓。夏雨萱麵色複雜地望了眼他們的背影,微歎口氣,不予理會。
之後又是漫長的等待。
夏雨萱已經坐不住,慢慢朝門後的角落挪。
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她心中有這樣可怕的預感。眼神落向大廳內低聲議論的人,就像在看著一群死屍。
她突然感到很絕望。
墨佩紫不會來了,而他們所有人,都將死在這裏……
正想著,底下忽然升起滾滾白煙,夏雨萱暗自一驚,忙低頭去看——牆角不知何時伸出一根竹管!
不,是許多根!各個角落都有,冒著濃濃的白煙。
夏雨萱立刻屏氣,藏在門後。
大廳中人神色依舊,舉止無異。夏雨萱睜大眼睛,他們竟看不見!
天氣很熱,一絲風也無,即便開著門,白煙還是很快充斥其間。濃煙漂浮繚繞在每個人周圍,被吸進,呼出,然後再吸進,再呼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濃,最後再看不見任何人,眼前隻有純色的白。
夏雨萱又側身往裏麵擠了些,她發現圍在自己身邊的煙很怪異,好像被無形的屏障阻擋,形成一個圓形,無法近身半分。
因為自己閉著氣?
她偷偷地小小地呼吸了下,不是這個原因。
身體僵住,心砰砰直跳。這一切實在太過詭異!
一隻酒杯摔下,響聲清脆。緊接著,廳內一片雜亂。許多人進來,上樓,然後所有人又出去。說話聲很多很雜,夏雨萱隻聽清了一句,卑鄙。
很想笑,可卻又笑不出來。
夏雨萱藏在門後不動,直到確定瑟燁園中沒有人了,才悄悄跑出來,避開所有人離開的方向,從東南那條綠蔭道走。
盡頭,是一道長長的墨色宮牆,宮牆往右一段,有兩扇大門,再往右,是湖,湖邊建有一條水上長廊。
夏雨萱沒有過去,輕身掠上一株宮牆旁的高樹,之後又幾個輕躍,隱藏在最高的枝葉間偷偷往牆那邊看。
因為是在高處,所以能看得很清楚。宮牆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圓,中心,是一座圓形高台,剛才樓中所有的人跪在石台外圍,最外一圈則是看守的侍衛。
從南邊的大門一直到石台,空出一條路,眾多侍衛恭候在兩旁。不一會兒,十六位侍女抬著一架大輦,一路走到石台,緩緩降下,然後侍從一齊下跪。垂紗從兩邊掛起,一個紫衣人由兩位侍女扶著,慢慢從車輦上下來。
墨佩紫!
夏雨萱不敢再看,飛快跳下樹,朝著反方向跑。身後,隱隱聽到眾人臣服的拜喊。跑過石門,突然腳下“啪”的一聲,夏雨萱慌忙回頭,又是那條水晶鏈!
猝然停步,夏雨萱迅速折回去。彎身的瞬間,上方飛速閃過一道人影,夏雨萱趕緊將水晶鏈撿起,不再猶豫,抓到便跑。
真的是在逃命,有人在跟著她!
剛上長廊,前方斜掠下一人,墨衣墨發,看不清臉。夏雨萱倉皇後退,那人又飛快追上,夏雨萱一閃,才跑出兩步,那人竟又落在麵前——
這天下能追上她速度的人,她還從未遇到,此人形同鬼魅,身手竟是極好!對方以快打快,抬手又是一招,夏雨萱眨眼間後退一步,那手堪堪從麵前劃過!
突然,胸口一痛,夏雨萱動作滯了一下,立刻被那人一掌拍在肩上。相應吐了口血,夏雨萱想躲,身體卻痛得厲害。那人攻勢不停,轉瞬間,又連受幾掌,夏雨萱隻覺眼前一黑,沉沉墜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