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牽手往東麵走了一段，正尋見一條通向都城的山道，曲曲折折的，並不是很寬闊。站在山上，放眼望去，依稀可見城中熠熠的一片燈火輝煌。
    “朔淵城。”身旁貝白突然開了口。抬頭看向夏雨萱，柔柔地問，“諾，萱姐姐可是朔淵城人？”
    “嗯？不是。”乍一聽到貝白這麼叫她，夏雨萱真是有些受寵若驚。皺起眉想了一陣，她總覺得自己該是很熟悉這城名的，可因著那點混亂的記憶，結果是完全想不起來。
    “那，萱姐姐是要去墨家？”
    夏雨萱心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隻微微笑道，“貝白怎麼知道？”
    雪色的睫毛輕輕顫了顫，隻見身旁極漂亮的孩子遠遠地向著那城望去，表情若有所思，“諾，這幾天來朔淵城的人，都是要去墨家的。”
    “為什麼？”夏雨萱還未多想，疑問已脫口而出。
    “萱姐姐不知道麼？”貝白回頭看她，神情似是有些疑惑，卻還是淡淡開口，“朔淵城能聯係到墨家。”
    墨家……
    夏雨萱心下一沉，牽著貝白的手，思緒紛雜。耳旁聽著那孩子接下來淡淡的描述，記憶也如流水般一點點聚集，漸漸清晰起來。
    ——朔淵城，十四年前，還不過是一座孤城。位置四麵環山，交往不便，隻靠一條湛道與外地相連。
    也正是從十四年前，墨家勢力占據朔淵，調動大量財力物力擴建朔淵城。短短七年，竟將此城發展為闌同大陸第一城……更重要的，它是目前唯一可能與墨家相通的地方。
    墨家勢力龐大。維諾世界五大陸——昭陽、闌同、琅堊、平楠、奕絨，單墨家便獨據一塊。加之現任家主墨佩紫性好戰，連年血洗闌同餘下各大小勢力，其獨霸地位更加不可動搖。墨家向來隱秘，絕少有人知道其本家所在，雖不斷有人前查，卻全數有去無歸。然而近年來，墨家囂張暴虐有所收斂，人們對其恐怖印象也日漸淡薄，慢慢地，闌同大陸便以朔淵城為中心日益恢複繁盛。至於墨家，其間僅僅依靠朔淵城進行一些小範圍活動……所以，很可能，朔淵城能夠聯係到墨家本家。
    “再過三日，便是墨家二小姐，墨紫軒的生日慶典。”
    小小的身影驀地停下腳步，側過身，抬頭直直對上夏雨萱的眼睛，“諾，萱姐姐知道墨家的這位二小姐嗎？”
    夏雨萱搖頭。
    貝白直直望著她的眼，眼神中藏著許多夏雨萱讀不懂的深意。漸漸地，那雙眸子竟變成了黑色，然後，一字一字地慢慢道，“她是個瘋子。”
    夏雨萱吃了一驚，正要發問，便又聽貝白幽幽地歎了一聲，重複了一遍，“墨紫軒是個瘋子。”
    “她喜歡破壞一切美好的東西。”
    貝白的聲音仿佛在很遠的地方。閉了眼，似乎回憶到什麼，眉角間竟生生染上了一絲厭惡，“我討厭她。”末了，又加上一句，“最討厭了。”
    有些好笑她的孩子脾氣。夏雨萱張了張口，最後微笑，“既是討厭，不去想便好。”
    ※※※※
    ——諾，夏維有過討厭的人嗎？
    ——有啊……不過，既是討厭，不去想便好。
    ※※※※
    朔淵城近些日子熱鬧非凡。
    算起來，這全歸功於墨家二小姐墨紫軒的生日慶典。
    牽著貝白小小的柔軟的手，夏雨萱護著她擠在人群中混入朔淵城。也許是往來的人太多的原因，城門處隻有小隊人馬看守，不僅徹夜不閉，對往來之人竟也毫不盤查。
    這麼容易便進了朔淵城，夏雨萱心下歡喜過望。
    隻要混入任何一個君使的隊伍，就有可能進入墨家、甚至找到禾苗。
    夏雨萱默默地想，微微有些激動。這樣的機會，真是想也不曾想過……碧荷姐姐，還有碧穀的大家……是你們在幫我吧？願你們在天之靈，助我一臂之力！
    “萱姐姐……”
    夏雨萱一怔，止住思緒，低下頭，貝白正扯住她的衣袖。
    “怎麼？”夏雨萱彎下腰。
    “諾，我想要那個。”
    貝白伸手一指，她也隨之望過去，原來是路旁一個賣首飾的小攤。
    驀地有些無奈，這小丫頭究竟還記不記得她是為什麼要來的啊。若不是聽她提到朔淵城，又見她衣飾繁麗不同，大致猜測她那位夏維姐姐也是來赴宴之人，夏雨萱不會就這麼帶著貝白進到城裏。
    夏雨萱蹲下身，與貝白平視，循循善誘，“好。不過，貝白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姐姐是什麼樣子的？”不會真跟她臉上這張皮一模一樣吧？看貝白的樣貌，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肯定是當時天太暗，這孩子迷糊沒看清楚。
    貝白靜靜地望著她，好一陣，才沉沉道，“……她很美。”
    這點不用問也能猜到。夏雨萱露出一個無力的表情，繼續問，“那，有沒有什麼特征？比如衣服啊發式什麼的……”
    才問幾句，便住了口。她每說一句，貝白頭便低下一分，然後，毫無預兆地，小小的身子撲過來緊緊抱住她，慢慢地，肩頭竟有點濕。
    “貝白？”
    心下頓時便慌了，內疚不已，一時竟慌得不知所措。
    “貝白……”夏雨萱可真沒料到會這樣的，隻好努力哄著：“不是好好的、不哭的麼，莫哭呀，路上的人都在看了……”其實這麼說帶著點騙的味道，進城之前，她原本還擔心以貝白的容貌會引起不小的注目，可在城中走了這許久，還真沒幾個人往她們這兒瞧。
    哄了又哄，沒一點兒動靜。
    這樣的反應，夏雨萱更是不安。又好是安慰了一陣，才小心翼翼地試探，“貝白不是要買東西，姐姐帶你去？”一麵說著，一麵扶住貝白的肩輕輕將她推開，再一看，夏雨萱又是一凜！
    這樣眼神……
    不過一個九歲大的孩子，怎麼會有這般仿佛看盡了滄桑的悲哀與絕望？！
    立時胸口又隱隱地痛起來，夏雨萱撫著胸口，強忍著輕輕咳了幾聲。再抬頭，貝白竟不見了！夏雨萱頓時覺得心中一悸，仿佛某個地方被抽空了似的，慌忙起身去尋，一回頭，才發現原來是在剛才指的那個小攤旁邊。
    “貝白……”
    夏雨萱忙快步走上前去，直到雙手實實地搭上她的肩，才稍稍感覺安下心。默默歎了口氣，夏雨萱低下頭，扯出一個最溫柔的微笑，“貝白是看上了哪個？姐姐幫你買。”
    不等回答，就聽一旁擺攤的婆婆樂嗬嗬地招呼道，“姑娘，喜歡哪一條？婆婆這裏的鏈子，全是出自琅堊最好的工藝……”
    “哪一條……”夏雨萱低頭看向貝白，隻見她輕輕抬手，指著其中一條懸掛著的水晶鏈便再沒有了動作，從始至尾，一言不發。
    “可有中意的麼，你看這樣式、這色澤……”另一邊，婆婆嘴上仍是滔滔不絕，然而夏雨萱根本沒有閑暇顧及她。
    小孩子賭氣呢。
    雖然她根本不明白為什麼。夏雨萱心下幾番思量，卻又無可奈何，隻得盡量順著貝白的意思，念叨著莫要再把她弄哭了。
    伸手正要去掏錢袋，眼前一晃，貝白竟是又跑開了。夏雨萱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一怔，隨即麵上顯出一絲苦色，急急追過去。
    街道上盡處繁華，人流如織，夏雨萱緊緊盯著前方雪色的身影，生怕一眨眼就再也尋不見了。慢慢地，那身影愈來愈遠，愈來愈模糊，漸漸地，竟什麼都看不到……
    然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