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這雞蛋還敢漲啊。”
    “對誒，再漲就超豬肉了。”
    “還是我女兒好，在美國生活就是比咱強。”
    “邢主任，您這話就不對了，就是因為咱們生活好了，通貨才會膨脹啊。”
    “不就漲個雞蛋嗎？能算膨脹？”
    “哎，小穀，你給咱評評理啊，邢主任的話有問題吧？”
    被喊做小穀的男人，很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手裏的書，抬起了頭。傻傻地望著爭執不休的居委會大媽們，滿臉迷茫地嗯了一聲。
    “喲，小穀到底是骨幹啊，抓緊一切時間學習進步。”
    “對啊，咱們這兩個老的也不能落後，那天區上不是下發的文件嗎，得好好研究才是。”
    靠！能不裝傻賣呆嗎？
    這都第幾次了，每次倆大媽能從雞蛋談到哲學，談到經濟，談到政治甚至上升為愛國問題上。不就雞蛋漲了三毛錢嗎？再張也不會超豬肉啊！不就倆更年期的大媽磨嘴皮子嗎？用得著每次把您女兒留美深造的陳穀子事搬出來顯擺顯擺嗎？不就是記了個通貨膨脹嗎？犯得著次次吵架搬出這個詞來告示自己與時俱進，活到老學到老嗎？再說，每次吵就吵唄，幹嘛非得找他理論判定呐？這不坑爹呢嗎？敢向誰？向誰，另個都不可能放過他！
    當初就該骨氣點和易雅一起遠走日本繼續求學，就是心軟聽了老媽的勸順了老爹的意大學畢業後進了街道辦，吃起了公糧。這一吃就是四年，從當時的幹事混到了現在的所長，哎，別誤會，不是還算威風的派出所所長，是有點女人紮堆的街道辦裏的低保所所長。所謂的一個所也就一間辦公室，辦公室不大就容下三人，自己加上方才爭論不休的倆大媽。
    雖說是所長，可人倆大媽，都跟自己媽的年齡差不了幾歲，誰忍心指示人去辛苦勞作？況且人邢主任還是從社區主任調任過來搞協作的主，更是使喚不得。所以穀維安的日子跟四年前當幹事那會沒什麼變化，每天第一個來上班，打掃辦公室，所有的報表文字都是他打，電話都是他接，谘詢的，辦事的，鬧事的，調查的也都得他自己一人親力親為，一一解決，甚至比當幹事那會還累，還繁瑣。當幹事那會起碼還有老所長在上麵頂著，護著，更不用三天兩頭開會，鍛煉耳朵。頂多也就老所長一人忍耐完後口頭傳達下會議精神就成，可現在呢？除過幹事那些打雜的事沒少外還得時時參加會議，什麼表態，提意見，講條條，這些都是年輕人特膩味的事兒。雖說他自小就是個認真負責的主，可不代表他就不會抱怨，沒有情緒，況且這大夏天還要麵對倆擦槍走火的更年期阿姨，想要冷靜？難！太難了！
    “對了，小穀啊咱們街道有人反應，張小三那戶的低保資格有問題。”邢主任放下手中報紙，掛上眼鏡盯著埋頭看書的穀維安。
    穀維安假裝沒聽到，繼續裝愣盯著他的《老年心理學》，心中暗自冒火。
    得，又來了，跟女人的經水一樣，每月這時候必提的話題。張小三是他們街道最特殊的低保戶，他那雖達不到人均收入的低保標準，可他上有半癱的嶽母，下有自閉的兒子，就靠那麼一個修理鋪子撐著，日子過的能不緊巴？
    一個月給人分那點還不夠你老太太買護膚品的錢，就這麼容不了你的眼了？就不能當是給人老啊小的當營養費使嗎？這麼大的德都不去積卻口口聲聲說自個是個素食主義者，這年頭人就愛添怪，對人都沒多少同情心，倒對畜生到來了感情？
    見小所長不吭聲，邢主任給一旁澆花的孟大姐使了個眼色，人孟大姐也是個機靈人，什麼事能爭，什麼事不能爭她自有分寸。雖說她也同情那一老一小還有那清華畢業的高才低能的單身父親，可這事畢竟有人舉報了，如果不受理，年年評選先進都是個磕絆，那點獎金她還是挺稀罕的。
    “所長！”得，從小穀改成了所長，這說明同事開始搬出身份權利的來說話了。
    “什麼事兒啊，孟姐？”其實論輩分該稱人為聲姨，但工作關係在那擺著，怎麼都得亂了。
    “正認真呢啊，剛邢主任說了張小三那事，您看咱要不跟他談談吧，畢竟這事一直放著不管在群眾中影響不好。”再搬出地位和你差不離的壓，順便給你扣上群眾影響的帽子，看你還能說不？
    “哦，這兩天我在考慮這事。待會吃了飯，我親自去了解下情況吧。”
    “嗯，成。”倆大媽這會到是站在了統一戰線，對小青年的妥協無比開心。
    中午下班，穀維安沒回家做飯，直接去了街口孫家麵館，準備吧嗒碗牛肉麵了事。要說這店能開起來，多少也有他當年的幫助，當年他好心提醒了下崗失業的孫師傅去辦理失業證，能申請小額無息貸款，可人孫師傅把失業證領到後，實在沒法提供那幾個條件的抵押。穀維安看著孫師傅實在不容易，就把自己分期了幾年得來的小單元房房產證拿了出來，為這他爹娘沒少罵他。好在，貸款最後順利拿下，這店也不鹹不淡地經營上了。
    “穀所長，您先吃，我這得去辦點事兒，不然陪你走一杯了。”正午正是麵館忙的時候，小店基本坐滿。老板卻忙裏抽閑親自把大碗牛肉麵給穀維安端上，還附贈了醬牛肉，素拚涼菜和瓶啤酒。穀維安也沒多說，點頭就張口吸溜開了，隻是始終沒動盤裏的牛肉。
    末了結賬，給了張毛爺爺等找零錢。服務員卻為難了，每次收了眼前這文氣男人的飯錢，就會被老板狂訓一頓說怎麼老不長記性，可你要不收這男人錢，他就能跟你耗一天。看著妹紙一臉苦瓜樣，穀維安依然麵癱地說了句：“真的，你驗驗。”
    “別介啊，穀所長！您就別讓我挨訓了成不？”
    “不成。”穀維安搖搖頭，很認真地說著：“咱不能以權謀私，你也不能助長這種不正之風。”
    “妹子，結賬。”旁桌的男人在酒足飯飽後扯著嗓門嚷著。
    “噯，稍等。”服務員應了聲後，對穀維安嗤嗤地攤手，又把錢塞回他手裏。
    “不收也成，給個袋子把牛肉包上。”穀維安沉了半響，對忙著結賬的服務員說道。
    “成！”服務員小妹順手抓了把袋子，反正這不值錢的東西要多少有多少，隻要趕緊送走眼前這尊大佛，別讓她再挨老板的訓就成。
    “一個。”穀維安堅定不移地伸出了一根手指。再伸手接過袋子研究一下後很是滿意地說：“環保的好。”
    服務員有些懵地點頭，上次街區店家開會，老板回來後就把所有的袋子換成了標配的環保塑料袋，當時還讓她納悶了半天，不一個德行嗎，有必要浪費那些銀子嗎？
    “服務員。”又一桌客人喊著結賬，服務員應了聲，跟穀維安說道：“穀所長，我不招呼您了啊。”
    穀維安也不矯情，自己把牛肉裝好。出店前看了眼忙碌的妹子，把那張毛爺爺壓在了櫃台的財神像下，安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