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有些簡陋的木桌兩側，分別坐著灩淏泠與烈燚。之前用過午膳，餐具已經讓人撤下，如今桌麵上放的是兩杯清茶。行軍途中，有白水喝已是難得，更何況是茗茶，而且那茶葉竟還不錯，茶湯清涼，芳香撲鼻。
    原來茶葉是灩淏泠從北冥城中帶出，一直放在身邊。征途艱辛，灩淏泠自認難以將烈燚照顧的細微周到，隻有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多下功夫，以求他不會過的太辛苦。
    沒人說話，卻有著靜謐的氛圍。
    烈燚一手攥著節竹子，一手拿著小刀，正在其上雕雕刻刻，看那竹節形成的雛形，應該是一管長簫。
    看著看著，灩淏泠心中就有了歉然，想起曾被自己折斷的那管竹簫。雖然不是什麼名貴之物，但那觸感還清晰的留在手上，溫潤柔滑，隻有用過很久的物品才能呈現出這般質感。想來，那管簫一定伴了烈燚多時，然而就這麼被他折斷了。
    有心彌補，灩淏泠便道，“燚，等回了碧城，我一定找天下最好的簫來送你。玉簫、竹簫，不知燚更喜歡哪一種？”
    烈燚頭也沒抬，隻是專注於手邊的工作，淡淡答了兩字，“不用。”
    這般直接的拒絕，別人聽了也許會惱，然而灩淏泠不會。因為他十分清楚，對方說的不用，隻是單純的沒有必要而已，全無惡意。但凡天下知名的樂器，簫也好，琴也好，往往都是古物，可遇而不可求，找尋起來定然會費上不少功夫。
    灩淏泠轉了念頭，“若燚不喜歡古物，也可以找來有名的樂器師傅，按照燚的喜好新製，如何？”
    “還是不用。”將手中的東西全部擱在桌上，灩淏泠這般找他說話，他也無法專心，索性不做了，反正也不是急用的東西。抬頭認真看了他兩眼，烈燚異常認真，“隻是斷了一管簫而已，淏泠不用這麼耿耿於懷。”
    豈不知他這般纏著自己是出自內疚？很多東西，就算他不名言，他還是能夠知道——無論是給過回應的，還是沒有回應的，該知道的，他都知道。
    灩淏泠還是放不下，在烈燚沒有絲毫怪責之意時，他都弄不清自己放不下什麼。“那支簫應該是你用慣之物，可是卻被我折斷，真是可惜。”
    聽他還在糾結此事，烈燚頗為無奈的輕歎一聲。“沒有什麼可惜的，一節翠竹，半天時光，便又可以重新做出一管來。”輕緩的拿起放在桌上的半成品，那動作說不出是珍視，還是漠然，呈現的獨獨屬於他的味道，若即若離。“之後將這支簫帶在身邊，久而久之，也就用的順手了。”
    他為之可惜，他本人卻不甚在意。他將烈燚放在心尖上，任何微末之處都看的重之又重，而烈燚看重的，反倒不是這些。
    “古簫名物，抑或是名師所製，都改變不了根本，簫還是簫。既然我自己能做，所做之物也尚能使用，又何須那般麻煩？”
    “簫還是簫——”灩淏泠喃喃重複這幾個字，淺顯直白的句子似乎蘊藏著無限深意。咀嚼幾遍，長然一笑，“燚說的不錯，是我自己想法太陳腐了。”
    凡事親力親為，隻要是自己能夠做到，便不願假手他人。灩淏泠欣賞烈燚的這項準則，但依然為他心疼著，一個人要有過怎樣的經曆，才會這般嚴苛的要求自己？
    灩淏泠不再開口，烈燚也就利用這段清淨繼續製作那管竹簫。
    靜謐的時光過的極快，尤其是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如同偷來一般不現實。
    最後，烈燚在製好的簫管上鍍上一層清漆，就算是大功告成。換了別人，大概會再加上數樣裝飾，以彩漆繪製魚鳥花紋，以金絲編製秀麗吊墜，如此之類，不易枚舉。然而烈燚卻是一件也不用，隻是保留竹節本身的模樣色澤。對於他來說，既然選了這支竹節，細膩的紋理，粗陋的竹節，無論哪一種，便該接受它原本的一切。
    將製好的竹簫放於窗下通風處，等著清漆自然風幹，烈燚又再次回到椅子上。看了灩淏泠兩眼，也顧不上突兀，緩緩開口，“燕歸愁任職副將軍一事，你做的很好。”
    灩淏泠有些意外，沒想到對方會忽然說起此事。關於燕歸愁的任命，他也一直想私下找烈燚探討一番，然而礙於他一直以來的緘默，讓灩淏泠著實找不到機會提起。“我還認為在這事上做錯了。”
    “怎麼會？不直接使用卓寒青的錯處，卻是借錯處發揮，讓人無從加以反駁。這一手，實在很漂亮。”烈燚抬起眼眉，他所幻化的容顏原本平凡，然而在這一刻依然是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