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苻堅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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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株野雛菊,每年我都會在秋天穿上我簡單的白紗裙,在田野裏開心地迎接秋天的到來。雖然我不美麗,但是,我很快樂。
今年的秋天,我發現搬來一個新鄰居,是個人類。確切地說,是個有些年紀的中年男人。但是來送他的那些人類一點都不友好,胡亂挖了一個坑,就把他草草扔進去埋了,既沒有人類傳統的送喪樂,也沒有人哭。他們都是統一麻木的表情,仿佛在強製執行一個什麼任務。
“哎!新來的……嗯,大叔,你的親友們怎麼那麼不友好啊?”等他們都走了,我出於好奇,主動來拜望這位新鄰居。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隨後卻笑了。那笑容好奇怪,帶著淡淡的苦澀,仿佛我身上那種苦味。
“他們不是我的親友。”這位大叔似乎有些無奈,但是他很快搖搖頭像是把什麼給甩掉了一樣,“不過他們是誰都已經與我無關了。現在才知道,原來人生真的隻是一場大夢,醒來了,就什麼都成了無謂的過往雲煙……”
“哇!大叔,你看得真開!”對於他的淡然,我很驚奇,“在不遠處那顆大樹下,每天深夜都有個上吊過來的女人堅持不懈的夜夜痛哭,老惦記著她那偷情的丈夫,可是就連她丈夫都投胎去了她還在那哭呢!再往南走兩步,有個被山賊害死的男的,每天夜裏都念叨那錢是他的,那錢是他的。其實這些人和東西死後對他們的靈魂有什麼用處呢?我勸過他們好多次,都沒人肯信我,因為他們都不肯相信自己死了。大叔您一來就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真不簡單!”
“有些事,不得不看開啊!”他似乎對我的話沒什麼興趣,擺擺手,“誰生前都有此生未了的遺憾,隻是到了這份上,卻又不得不學會看開……這其中的無奈,你這小小的野草哪裏會懂。”
“大叔我不是野草……我叫雛菊。不過,你愛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吧……反正都隻是個代號。”見他對我的話很不感興趣,我隻好閉嘴。
“等等。”不知怎的,大叔突然又叫住我,“你這雛菊倒有些意思,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講故事?我最喜歡聽故事了!”我來了精神,在這荒山辟野裏,能找到個說話的伴就不錯了,更何況還有人給我講故事!
於是我就支好耳朵聽,他就講開了:“從前,有個男孩,生下來背後就有奇怪的紋路,形成一句話:“草付臣又土王鹹陽”,“草付”是“苻”;“臣又土”是繁體的“堅”,這在這世人眼裏是吉兆。所以,他的家人根據那句話給他取名叫:苻堅。……”
“大叔你不會是在說你自己吧?”
“就是我自己啊……”大叔凝視著遙遠的天際,並沒有看我。自始至終,他都沉浸在自己生前的回憶裏。這時我才注意到天已經黑了,蒼茫的夜幕下他孤獨的魂魄越發顯得孤單。
死不瞑目的人也許都那麼固執,有著深深的不甘和執念,這位苻堅大叔哪裏是在給我這根野草講故事啊,他隻是在緬懷自己的過往,自我陶醉罷了……就像我的花謝了,我也會難過遺憾上好半天,回憶回憶我那朵死去的輝煌一樣。所以我決定乖乖閉嘴,聽這位大叔繼續回憶他的過去。
於是我就聽他慢慢講:他生前如何輝煌過,經曆了多少風浪,他曾經舉手投足間就可以左右許多人的一生命運,(可能就像白天那個農民老爺爺一樣厲害吧,他舉手投足間也能要了我們這些野草的命,他高興時撒下的種子也能長成無數新的生命,這麼看來,這位苻堅大叔很可能是個農民)。他曾經指揮千軍萬馬,手指所到之處就可將他的敵人城池夷為平地。(我越發堅信,那他肯定就是一位農民了,白天旁邊田裏那個農民老爺爺也是這樣強大,有很多時候,他看我們哪裏不順眼時,隻需點一把火,那千軍萬馬的火焰就把我們這些無足輕重的野草都夷為平地了,最後不得不等到明年重新生長。若有什麼石塊土堆敢賴在田裏擋住他種地的路,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挖掉它們,種下他要的東西。)他講起他那些謀臣良將,他的夢想抱負;對於這些陌生的東西,我費力的猜想:所謂謀臣良將應該就是像那農民爺爺手裏的犁頭和耕牛一樣的工具吧?那結實的犁頭和忠心耿耿一直為老爺爺耕田耕到不能動的老黃牛,的確替那位老爺爺出了不少力,那老牛倒在田裏的那天我還見老爺爺痛哭來著呢!因為再也沒有人能替他出力了。可憐的老爺爺,他寂寞的時候常常對著耕牛自言自語;說什麼他要種許多許多的田,收好多好多的莊稼,給兒子娶媳婦,讓家裏過的更寬裕……夢想抱負這東西,果然不管換了誰都聽起來挺美好的,可惜做起來就好難了……就像我,老是幻想我開的花是最美麗,壓倒這片曠野裏所有的野花,可是後來看看桔梗那些漂亮的野花,我才知道有些東西想想也罷,真要做起來自身的命運也沒那條件……
“……就這樣,悔不該嗬!不聽王景略與陽平公(苻融)之言,才使白虜敢猖狂如此,又遭姚萇那忘恩負義的叛賊毒手!”苻堅大叔最後以這句長長的感歎結束了他的故事。
“大叔你是不是沒有及時清除害蟲和雜草結果田裏才血本無歸了啊?”我費力地想了想,大叔的故事好複雜難懂,唉!早知道這麼複雜還不如不聽呢!
“血本無歸?”苻堅大叔重複著我的話,隨後狂笑:“對,你說的沒錯,就是血本無歸啊!嗬嗬嗬……”
望著他的張狂,我隻好閉嘴保持沉默。道不同不相為謀,也許,在他眼裏,我這根野草永遠不會理解他的理想人生……
不知過了多久,這位少言寡語的苻堅大叔有一天突然變得很有精神,然後就見他飄悠悠地飛走了。我想:沒有勾死鬼來接他,他不可能是投胎去吧?那麼,應該是去做他生前未了的心願了。
果然,當天夜裏,大叔又回來了,不過這次,他還拉過來一個男人。隻見那男人哭喪著臉,不時的向他求饒道:“臣姚萇,殺陛下者兄襄,非臣之罪,願不枉臣!”但是苻堅大叔卻並不理會他的哭泣求饒,隻顧拿著皮鞭亂抽。這是我頭一次見到這位沉穩的大叔如此瘋狂的一麵。
“原來,這就是大叔田裏的害蟲……”我看著他們,感到很新鮮。但是,還沒等我新鮮過來,遙遠的夜空中又趕來一群人。為首兩個我認識,是勾魂引路的黑白無常,隻是他們後麵那將近一百多個人我卻不知道是幹什麼的。
“天王且慢動手!”黑無常老遠就扯開嗓子喊。苻堅聽了先是一愣,就這一愣,那個姚萇就溜了,迎上黑白無常哭道:“望兩位使者救我!”
“叛賊休跑!”
“天王苻堅,且聽我說。”黑無常攬住追過來的苻堅,“凡人間的恩怨當在凡間了斷,這姚萇雖是負了你,但是你也勾走了他的魂魄不是嗎?這一命抵一命,你也算扯平了吧?”
“這廝忘恩負義恩將仇報,怎麼這麼簡單就算扯平了?!”苻堅大叔明顯感到不滿意,語氣裏充滿了憤怒和不甘。
“天王嗬!我不是說了嗎?凡人間的恩怨當在凡間了斷,此生你已索他一命,也算是他與你一命償一命了。至於你們君臣間的恩怨糾葛,來世自會有應驗相報。”黑無常指著他和白無常身後那群人道,“看到我身後這一百多個魂魄了嗎?他們都是生前與你有些未了的瓜葛的。閻羅有旨,命你們與一個適當的時辰同時轉生,補完此生的恩怨遺憾。不過你的帝王命格已盡,來世你隻能是一百單八個草莽英雄的首領,這些人就是為你賣命的一百多個好漢。他們大多都是生前受你恩惠卻虧欠你的臣子。至於那姚萇,他雖不在你們一百單八將之列,但是他會先你一步占山為王,為你創下基礎,並在救你一命之後於一個合適的時候死去,把他辛苦創下的一切都交給你。也算是彌補了你此生的遺憾吧!天王休得再猶豫了,快隨我等一起去轉輪王那裏等待轉生的時機吧,誤了,可就要等數百年了。”
“什麼?……這……”苻堅聽了似乎有些不能接受,但是,這時從黑無常身後走出一個書生模樣文質彬彬的男子,深情地望著他道:“陛下,臣王猛已經等候你多時了,一起來吧。”
“景略?”苻堅大叔見了那人,神情馬上變得柔和了,激動地一把抓住那個自稱王猛的書生仔細端詳道:“真的是你嗎?景略?”
“是我,陛下。臣一直在等你。為了能與你再為一世主仆,臣也留在了這一百單八人之列。一起來吧,陛下。”王猛說著,溫柔地挽起苻堅大叔的手,與那黑白無常及一百多魂魄漸漸的遠去了。
從此,我又少了一個鄰居。望著旁邊已經空蕩蕩的墳墓,我伸了個懶腰:不知道下一個新鄰居會是什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