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城與洛水鎮並不很遠，我經常跟著阿爹去無雙城。阿爹是去給城中的官人們送作裝飾的花草，而我隻為了吃上一碗香噴噴的餛飩。
    我對餛飩這種食物情有獨鍾，或許是因為小時候的記憶裏它出現的最多罷。可今日不知怎的，我對餛飩沒了興致，徑自走進桃花灼灼的朱衣坊。
    朱衣坊裏靜的很，兩邊雖盡是店鋪，但似乎生意並不很好。盡頭有一家花店，一個賣花的姑娘伏在桌上酣睡。我看了看那些花的成色，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為什麼那些官人們不就近購置裝飾的花草，因為這裏的花草遠比不上阿爹種的。
    我正覺無趣，打算離開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瞟到了一盆奇特的花。這種花不能算是很豔，但的確比一般的花要好看的多。而我卻不認識這種花，阿爹的花圃裏從未種過。心裏生了幾分歡喜，伸出手去想要將那花捧過來好好看一看。
    “姑娘好眼力，此乃花中之王，牡丹。”剛剛還伏在桌上的店主突然抬起頭來，麵上帶著濃濃的倦意。
    我勉強向她笑了一笑，將手縮了回來，心中卻暗自納悶。牡丹象征著富貴與權勢，就連阿爹給一品二品的官人送花，也不被應允種牡丹。阿爹說，牡丹大約隻能種在朱牆後的禦花園裏罷。而這個小花攤上竟有。
    我還未來得及開口問詢這花的來曆，便被阿爹急促的呼喚聲打斷了
    “十七，十七……”
    我慌忙轉身應他。
    阿爹並不是我的親爹，或許我還可以酸酸的喚他一聲大哥，但由於阿爹長得俊美，來給他提親的媒人都快把家中的門檻踏破了，阿爹隻好揪出我說“這丫頭長得忒像她阿娘，我瞧了心痛的緊，心痛的緊。”饒是如此，媒人仍是一撥接一撥的來，我隻好一直喚他“阿爹”。
    阿爹在我身旁站定，幽幽怨怨，像個小媳婦似的看著我，看得我連打了好幾個寒戰。
    “十七，你來這朱衣坊也不知會阿爹一聲，害的阿爹好找。”
    我並不回答，轉頭看了看店主，她同我來時一般仍舊伏在桌上，想來是困極。
    阿爹抬手為我拂去落在青絲上的桃花，又執起我的手，“好了，十七，我們回家。”
    我點點頭，雖然隨著阿爹的腳步，但還是會時不時的回頭望望那盆牡丹，很美，很好。我想，將來若是有了機會，我定要買一盆放在阿爹的花圃裏，讓阿爹沒了不能種牡丹的遺憾。
    這麼想著，很快就已經走出了朱衣坊，那賣餛飩的小販因我常去吃餛飩而熟識了，他笑眯眯的看著我，“十七小姐今個兒怎麼不來吃餛飩了？是阿爹帶你去朱衣坊玩耍，忘了麼？”
    我朝他一笑，坐上了回洛水鎮的馬車。
    大多數人都喜歡喚我十七，其實是阿爹最開始給我起的小名，大約是因他那日在第十七河道拾到了我才這般喚我的罷。於是許多人跟著阿爹一齊這樣叫，叫得我幾乎快要忘了自己的本名。
    這樣想著，馬車已經駛出了無雙城，我聽著馬車外頭漸漸安靜，隻有馬蹄聲與車輪滾動的聲音。
    “阿爹，你還記得十七原本叫什麼麼？”我突然這樣問他。
    “自然，是你忘了麼？要好好記著哦，子涵。”阿爹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傳進馬車，我的口中反複念著“子涵”，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當我揉著眼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子夜時分了，我好好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錦被。我想大約是阿爹抱我來歇的罷。
    掀開被子，打算去阿爹的花圃裏再瞧瞧那曇花有沒有開。若是我沒有記錯，曇花極喜愛在夜裏開放。
    而我卻沒在偌大的花圃裏瞧見一個侍弄花草的婢仆，我心裏想著，若是讓阿爹知道了，定是要震怒的，而他們也委實可憐，白日裏忙了一天，本來就累極，晚上卻還要再侍弄愛在夜間活動的花兒，若是換了我，也不定撐得住。於是我想，這回就先不告訴阿爹，我自個兒來。
    我剛睡醒，仍然有些犯困，腦子有些不清不楚，天又黑，我一個沒留神，被不知什麼物件絆倒，幸而是摔在了軟軟的泥土上，並沒有什麼大礙。
    花圃中響起許多突兀的腳步聲，我一時驚慌極了，若是偷花賊，那還好，不過讓他摘些花去罷了。怕隻怕，那偷花賊變采花賊。我屏住呼吸，趴在半人高的芍藥草叢裏。
    “師兄，你快點啊。”是個女聲。
    “璃月，我瞧……嗯……我們還是回去吧……萬一被人發現了……”原來是對師兄妹，這師兄還算有點頭腦。
    “怕什麼，這月黑風高的。”
    我抬頭望了望天，月亮亮的正好，皎潔的月光灑在花圃裏，別有一番風味。
    “可……這五行盤真的可信麼？”原來是來挖寶的。
    “當然啦，這是我花了兩個金子從販售機那買的。”
    我突然覺得天雷滾滾。。。。阿爹當初修建這個園子的時候，為了讓花草更好的吸收水分，裏裏外外將土壤翻了三四遍，也沒瞧見過什麼寶貝，就憑一個小小的盤子。。。
    我從地上爬起來，看樣子這倆人也不會成為采花賊或者什麼殺人越貨的犯人。
    朗朗月光將花圃照了個透徹，那對師兄妹正定定的看著我，好一會兒，璃月才拉拉她師兄的袖子，道，“師，師兄，你，你說，她，她，她不會是，花仙吧？”
    我再瞧瞧她的師兄，他的嘴巴張得很大，好一會兒，才回道，“也，也許罷。”
    我很是納悶，瞧瞧身上，因起來的急，隻披了一件阿爹當年從巴蜀帶回來的白紗衣，並不是穿得很豔，怎就成了他們口中的花仙？
    “嗨，嗨~你，你好，我，我叫璃月。”璃月衝我招招手，看得出來她很緊張，“師兄，活的神仙誒，我們居然看到活的神仙了……”
    既然他們將我錯認成了花仙，那我就將錯就錯吧。我清了清嗓子，“誰說我是花仙的，花也可以成妖。”
    想要就此將他們嚇跑，誰知，璃月將她師兄往她身後拉了拉，“誒誒誒，你別打我師兄的主意啊，他可是道士，不近女色的……如若你肯配合，我們將你點化了，也算成了樁好事。”
    阿米豆腐，那道士同阿爹比起來還差的遠，我搖搖頭，“罷了，不同你們鬧了，今個兒月色正好，若是那個婢仆起夜就瞧見你們在我家，不定以為你們是什麼人，綁了送官也有可能，你們明個兒再來吧。”
    璃月將信將疑的瞧著我。
    我將手一攤，“若是我要害你們，現下便可動手。”
    於是那兩人齊刷刷的縱身一躍，便什麼也瞧不見了，除了那一地折了枝的花，再沒任何痕跡。我不由得讚歎，好身手啊好身手。。。
    這麼一攪，我也沒了什麼賞花的想法，於是回別院和衣躺了一夜。
    我還有些迷糊時，婢子將我搖醒，說是阿爹有事找我。
    阿爹有事找我？這真是稀奇。想當初阿爹的舊園子被賊人一把火燒了個透徹，也沒見他說有什麼事，隻是待我睡醒過來，問我
    “十七，這回我們蓋個什麼樣的園子呢？”
    這應當是發生什麼大事了，我急忙爬將起來，也顧不得自己現在還是蓬頭垢麵的樣子，風風火火的衝出了別院。
    阿爹背著手站在大廳裏，一桌飯食似是全涼了。
    “阿爹？”我輕聲喚他。
    他聽到我的喚，怔了怔，轉過身來，“十七，阿，阿爹要，要去燕丘進，進一批花草，可，可能就不能照顧你了，我，我已經命人為你備好馬車，送你去岐西山小苑。”
    “阿爹，為什麼十七不能同你一道去。”
    阿爹抬手為我拂平衣服的褶皺，“因為燕丘較遠，阿，阿爹不放心。”
    我望望他，“好罷，那十七在岐西山等你哦。”
    阿爹勉強朝我一笑，於我看來隻能算是個苦笑，我的心一沉。
    “阿爹，有什麼事便說罷，十七也會幫你擔著。”
    “阿爹會有什麼事情要讓自己的女兒去擔著嗎？嗬，嗬嗬嗬……十七，你隻要放寬心，去了那邊不再給阿爹惹事便好了。”阿爹的黑眼圈很重，看來是一夜沒睡，或許，或許是在為那批新的花草擔憂來這能不能成活罷，阿爹向來都是愛這些草木如命的。我寬慰自己。
    “那，我走了。”
    阿爹向我點一點頭，隻是不再看我。一時間我突然覺得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是都哽在了喉嚨裏，隻不過是普通的分別罷了，為什麼那麼像生死訣別？
    我也不再看阿爹，甚至覺得他不看我並沒有什麼，我這副模樣，教他看見了，不得心疼死？
    馬車就在府外，好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似的。我回頭看了一眼府門，厚重的朱漆大門緩緩的關上了，震起一地的塵土，那個花圃就在裏麵，隔了一牆，卻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