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此刻正在緩緩流淌……
    初初聽到這歌時，我正在家樂福附近等車。
    蘇曼的聲線和阿梅有點相似，發音部位極低，有幾絲滄桑縈繞。
    屏幕上，有視頻。
    “嗆啷啷——”寶劍出鞘，持劍舞娘旋轉著奔向正癡迷於她舞姿的君王。
    隻是，轉瞬間，桃花陷落，片片飛紅漫天而下。
    不消一時半刻，湮沒了身軀。
    美人不再，英雄扼腕。
    淒淒胡琴，聲聲惻惻——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此刻，坐於燈下，一些舊事紛至遝來。
    兩千多年前，世事紛擾……
    公元前某一年，一個叫李延年的年輕男子因為犯法（所犯何法，史無明確記載），被處以腐刑；隨後他作為宦官被養在皇宮裏，還給了個差事：養狗。
    這個李延年就是《佳人曲》的作者，是以後被司馬遷和班固嗤之以鼻的佞臣，兼宮廷樂師。
    那時，不叫樂師，叫做倡。
    《史記·佞幸列傳》載：“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給事狗中。而平陽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上見，心說之，及入永巷，而召貴延年。延年善歌，為變新聲，而上方興天地祠，欲造樂詩歌弦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詩。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號協聲律。與上臥起，甚貴幸，埒如韓嫣也。久之，浸與中人亂，出入驕恣。及其女弟李夫人卒後，愛弛，則禽誅延年昆弟也”。
    《漢書·佞幸傳》有載：“李延年，中山人，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刑，給事狗監中。女弟得幸於上，號李夫人，列《外戚傳》。延年善歌，為新變聲。是時，上方興天地祠，欲造樂，令司馬相如等作詩頌。延年輒承意弦歌所造詩，為之新聲曲。而李夫人產昌邑王，延年由是貴為協律都尉，佩二千石印綬，而與上臥起，其愛幸埒韓嫣。久之，延年弟季（李季）與中人亂，出入驕恣。及李夫人卒後，其愛弛，上遂誅延年兄弟宗族”。
    如此看來，這李延年即使是音樂天才，也甚不入兩位史學家的眼。
    原因無他，宦官、外戚且佞臣爾。
    漢朝，自呂後始，多外戚涉政。衛青與霍去病首當其衝。但這兩位因赫赫戰功，進爵封侯，大大長了外戚的臉。尤其霍去病，少年得誌，即使射殺李廣的兒子，也被劉徹袒護下來。
    這李延年，即使貌比潘安，即使得寵於有斷袖之好的皇帝榻上，也難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除了能歌善舞，會敲打樂器，唯一的資本，是家裏儲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妹子。
    李延年為妹子譜了《佳人曲》，伺機唱給皇帝聽。
    終於機會來了。在一次宴會上，《佳人曲》和他妹子，一並隆重出場了。
    沒有傾國，也沒有傾城，先傾了著名皇帝劉徹——
    啊呀呀，原來世上竟有這天仙一般的美人麼？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詩經》裏的描寫，原來都不是唬人的！
    況，那絕世獨立的卓然風采，直令他後宮那一幹庸脂俗粉霎時間黯然失色！
    於是乎，劉徹一傾之下，風華絕代的李家妹子，被封為夫人（夫人，地位僅次於皇後）。
    從此以後，李家得勢，雞犬升天。一時間風頭差點蓋過大將軍衛青一家。（誠然，衛青的親老爸不姓衛而姓鄭。）
    隻是這李夫人，卻紅顏薄命，沒過幾年，即香消玉殞，回了天國。
    留下一個劉徹，在一個寒蟬哀鳴枯葉亂舞的黃昏，喃喃吟出：
    “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
    虛房冷而寂寞，落葉依於重扃。
    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餘心之未寧？”（劉徹·落葉哀蟬曲）
    ——再也聽不到你輕移蓮步的聲音，
    孤單的灰塵飄落在空空的台階上。
    你住過的房子是那麼的清冷，
    落葉無聲地拂過一扇一扇的窗戶，
    靜靜地堆積在我的心裏。
    到哪裏去找你啊，我的愛人？
    你可知道我的心從未停止思念？
    就像那片寂寞的葉子，
    秋天來了，無枝可依，唯有凋落。。。
    美人如花隔雲端。
    即使垂垂暮年，他的心上，還是烙著那個美麗的身影，應琴聲而歌而舞。
    眼波流轉間，翩翩若驚鴻。
    李氏兄妹，俱是活在曆史夾縫裏的小人物。即使被立傳，也是藏在某頁一角。輕輕一翻，便是一生。
    他們生年皆不詳，不知是無據可考，還是懶得去考。李夫人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被記載。
    她像一個將背影留給大地的行者，一生短短，匆匆而過。
    如此，是她成全了李延年，還是李延年成全了她？
    隻有《佳人曲》，穿透兩千年的時空，此刻又回響在我的耳邊——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