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時候每次逛街都要拽著劉夏，她高高瘦瘦的，身材極好，穿什麼都好看，可是每次都是我買了大包小包一大堆，她向來節儉，舍不得把錢花在這種地方，所以我總會偷偷把衣服買大一號，嚷著說不能穿再塞到她懷裏，沒辦法，商標也撕了，換不了退不了，她隻好接受。
    到後來和沈晉陽結了婚，陪著我逛街的就換成了他。那時候我的臂彎裏挎著他那麼一位明眸皓齒、目秀眉清的美男常常惹得別人頻頻回頭，現在一回想，幸福得都讓人嫉妒。
    沈晉陽眼光獨到，溫柔耐心，看上一件衣服就要我試穿，有時候我都煩了他還興致滿滿，總會抬手輕輕舒展開我微蹙的眉毛，把我手裏的包拿過去，然後推我到試衣間，等我出來他又會馬上走到我跟前笑著說：“老婆，你穿這件真漂亮。”
    我走走逛逛，想到以前那麼多事，也沒有了買衣服的心思，隻想隨便逛逛，熬到天黑就回家睡覺。
    這時忽然電話響了，是劉夏，自上次我們三人吃過那一頓飯，已經有好久沒見了。
    “葉子，你在公司嗎，我來這邊了，沒看到你人啊。”劉夏的聲音柔柔的，來北方好幾年，仍帶著江南女孩特有的味道。
    “我在百貨大樓呢，嚴衛東放我半天假。”
    “那你等我，我手邊的事處理完了馬上去找你，好不好？”劉夏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我被他感染到，也衝電話笑了笑。
    “那好啊，我在5樓女裝區等你。”
    半個小時以後，一個身材高挑、蛾眉杏眼的女孩朝我走來，她身著拖到小腿的米色風衣，裏麵是一件黑色的修身筒裙，走路姿態如流風回雪，綽約多姿，她不是別人，正是劉夏。
    “繞了一圈，原來你在這。”劉夏笑吟吟地說，然後也坐到我身旁的木凳上。
    是啊，從前那個喜歡熱鬧、喜歡人群的葉歡變得沉靜了，寧願呆在這樣小小的角落，哪也不去，什麼人也不見，什麼話也不用說。
    “外麵風好大，我迷了眼睛。”劉夏一邊從化妝包裏掏出鏡子照了照，一邊又語帶笑音地說。“聽說你升職了，請我吃飯唄。”
    我聽了這話嗬嗬笑了，“你還裝啊!是不是預謀已久早準備讓我換工作？也不事先跟我說說，弄得我措手不及。”
    “怎麼，你不高興啊？”劉夏嘻嘻笑了，收起鏡子，翕動著粉紅色的唇，對我說。
    “高興！怎麼不高興？不過嚴衛東有沒有難為你啊，我是說我工作的事，他不會很輕易就答應吧？他那人、、、、、、”我沒有和劉夏談論過嚴衛東這個人，現在想描述一下他，卻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詞。
    “還好吧，嚴總人還挺好的，我和他接觸幾次而已，也不是很熟，不過總比濱城那位好得多，”劉夏微蹙峨眉，扁起小嘴，壓低了聲音又說。“純粹就一色狼!”
    “怎麼了，你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嗎？他沒有對你怎麼樣吧？”我扭過頭，擔心地看著劉夏，一邊還在心裏暗自思量，嚴衛東在他眼裏，竟然是個稱得上“挺好”的人！
    “沒事，沒事，都過去了。說說你吧，傻瓜似的，也不為自己想想以後的生活，還真把做保潔當成事業了嗎？”劉夏轉過頭，麵對著我，星眸中流轉著煙花一樣璀璨的光輝。“從明天開始，不，從現在開始，你就要好好規劃一下，不能再這麼迷迷糊糊地混日子，知不知道？”
    “嗯，我知道。你說的對，什麼都為我著想，隻是、、、、、、”隻是我已經習慣了遠離人群，你想要給我的，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適合我。
    劉夏眼中的笑忽然消失了，巴巴地望著我，語氣也變得有些哀傷：“葉子，能不能不要再讓我看到你臉上這種表情，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你怎麼還是忘不掉？”
    “我有什麼不對嗎？能和你一起工作我很開心。”我摸摸自己的臉，笑了笑，不知道自己什麼表情，讓劉夏忽然變得這副神情。
    “我不是說工作的事，我說什麼你明白。我們都一樣，我可以，為什麼你不可以？”
    我當然明白，她的父母孩子相繼死去，一段婚姻也蘭因絮果地結束了，她心裏的痛不比我少了分毫，可是，我卻沒能像她一樣活得這麼瀟灑。
    “沒有，我挺好的。”臉上的笑不知怎麼就凝固了，我別開臉，淡淡地說。
    “來，你跟我來。”劉夏忽地起身拉起我的手，“我要讓你看看，你嘴裏一直說的挺好挺好，究竟是怎麼個好法！”
    劉夏把我帶到洗手間裏一塊大大的鏡子麵前，放開我的手，對著鏡子裏的我說：“你好好看看，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然後再說是好還是不好！”
    鏡子裏還是從前的那兩個人，還是從前的那兩張臉，隻不過換成了另外兩種表情。
    我一張蒼白的麵孔，神情淡漠，長發紮在腦後，一兩綹垂下來，擋在了眉間，身上的黑色羽絨服顯得臃腫而笨重。
    而劉夏衣著時尚靚麗，漂漂亮亮、神采飛揚，我站在她身邊簡直就是隻醜小鴨！
    “你打算一直這麼不死不活下去嗎？我認識的那個活潑愛笑的葉子哪去了！”
    我沒有說話，隻一遍遍仔細審視鏡子裏的自己。
    “葉子，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再難過，再傷心，也什麼都改變不了，你這樣又是做給誰看呢！你以為別人會說你葉歡重感情，為了老公怎麼怎麼樣，你以為沈晉陽在天上看見了會開心，是不是？都是屁話，我告訴你，整天要死不活的樣子隻會讓別人看不起！就算沈晉陽活著，見了你這樣，也會被氣死！”
    “葉子，這個世界你不心疼自己，沒人會心疼你。沈晉陽不會回來了，哪怕你為了她傷心地死掉，他都不會知道，你何不選擇讓自己快樂一點，他已經不在了，你要把他的那一份幸福也找回來，那樣才對得起他為你付出的一切！”
    她一口氣說完臉漲得通紅，看我一直緘口沉默，停頓幾秒，和緩了語氣繼續說：“我知道你心裏的苦，可是人活著，誰會一帆風順呢！葉子，隻要你肯走出來，一切都會好的，你會遇到一個比沈晉陽還疼你的人，你會是這世上最最幸福的女人。”
    我聽到這些，再也撐不住，默默流下了淚，這麼長時間，心裏的痛堵得滿滿的，卻找不到一個能夠釋放的缺口，現在劉夏這麼直露地說出來，我卻忽然發現，我的心已經冰封了太久，連痛都不會那麼徹底。
    她說的句句在理，我何嚐又想這樣呢，可是一想到沈晉陽，我就覺得，我的快樂是一種罪，他深埋在冰冷的泥土之下，再也看不見春雨夏花，再也聽不到鳥鳴歡歌，而我卻活得光鮮漂亮，想想我的心就會揪著疼，我真的做不到！
    “對不起，葉子，我說的太多了、、、、、、”劉夏見我落淚馬上抱住了我，拍著我的後背，勸我說。“別哭、別哭，都是我不好，惹得你哭。”
    “沒關係，不怪你。”我擦了淚，從劉夏的懷裏走出來，對她笑了笑。
    沈晉陽不喜歡看我哭，我不能喊著他的名字流眼淚！
    能否會遇到比沈晉陽更愛我的人，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麵對愛情，我已經沒有遺憾，一生之中，我被人深深愛過，也全力付出、撕心裂肺地愛過一人，就夠了！
    “劉夏，咱們去逛街吧，逛完了我請你吃飯，吃川菜，好不好？”我拉起了劉夏的手，微微笑著，不想再讓她看見我一臉的陰鬱，不想再把自己的悲傷加到她身上。
    劉夏見我笑了，臉上的黯然也漸漸散開，靜靜笑著對我說：“好，不過咱們先講好，你什麼也不要再想，隻管把自己打扮的漂漂的，回頭讓公司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都滾一邊去。”
    我哧哧笑了，是因為劉夏的可愛而真心的笑，又輕聲說了“好”，然後和她一起走出了洗手間。
    一邊走，她一邊扯著我的衣服故意裝出鄙視的神情，怪叫著：“這個太土了吧，換掉！”
    我笑著迎合她說：“嗯，換！”
    “這雙鞋是不是去年咱們一起買的，我早壓箱底了，你竟然還穿著，換掉？”
    劉夏臉上誇張搞怪的表情讓人忍俊不禁，我挎著她的胳膊，連連笑著答應：“嗯，換！都換！”
    慢慢悠悠地逛了兩個小時，在劉夏的指揮下我丟掉了厚重的羽絨服，換上了一件藍色的收腰大衣，腳上也換成了小巧的羊皮靴。
    “劉夏，你看已經買了這麼多，今天就到這吧，咱們撤吧，我累了。”我把手裏的袋子提到她麵前，央求道。
    除去身上的行頭，袋子裏還裝著兩件針織開衫、一條碎花圍巾，一件呢子大衣、兩三條裙子，還有胸針、項鏈、耳環等等一堆零碎的小東西。
    “那怎麼行，你年紀輕輕的身體就這麼弱，改天我們咱們一起去健身房。”劉夏歡歡喜喜地笑著，白皙的臉蛋神采奕奕，有點俏皮，有點可愛。
    “葉子，我保證今天十點之前放你回家，好不好？”劉夏一邊對我說，一邊指著模特身上穿的衣服問店員有沒有合適我的尺碼。
    “我不想再試了，劉夏，我餓了，咱們去吃飯吧，改天再逛好不好，反正以後幾乎多得是。”
    “好好好！”劉夏一連說了三聲，我正高興著，她卻把售貨員遞過來的衣服一把塞到我懷裏，笑著說：“這是最後一件，快穿上看看。”
    “不用試了，買！”我聽到劉夏要收兵，抓起衣服直接走去收銀台結賬，劉夏也不阻止，在我身後嘻嘻地笑。
    但是當我轉過身來預備拉她乘電梯下樓時，她突然冒出另一句：“接下來的活動才剛剛開始，走，咱換地方！”
    我當時一聽就懵了，有被她耍了的感覺！
    劉夏卻是一臉小人得逞的壞笑，硬拉著我去了大樓頂層的休閑spa會所和理發店，最後一站才來到我期盼已久的川菜館。
    “看，這才是我的葉子嘛。”劉夏剛剛坐好，就笑眯眯地稱讚我，年輕的服務生過來點餐，她竟然會神經質地問人家：“你說她漂不漂亮？”
    對方臉色有點尷尬，看了看我，連連答應著：“漂亮，漂亮，你們都漂亮。”
    劉夏理所當然似的聽著，弄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玻璃窗映著我的身影，在劉夏的強烈要求下我剪掉了留了好幾年的長發，蓬鬆的淺栗色的頭發讓我看起來精神煥發，淡淡的眉毛經過化妝師的勾畫變得秀氣端莊，眼睛因為有睫毛膏和頭上燈光的效果顯得異常明亮有神，淺淺的粉底遮住我臉上的蒼白，加上恰到好處的腮紅和唇蜜，讓我出乎意料的明豔動人。
    我不知道這樣的我，明天出現在貿易大廈，會是什麼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