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看窗外流逝的景物，車廂裏的氣壓似乎很低，讓人心情壓抑。即使是在我答應了這場相親的情況下，母親依然不放心的時時叮囑我這次相親的對象條件是如何如何好，是個大學生，而且白手起家，事業有成，最重要的是32歲了沒娶老婆，這樣的男人對我來說是極好的，雲雲•••
    我隻是平靜的聽著，時時回應著她的話，並且告訴她，我會考慮結婚的，讓她不要再擔心。母親聽了卻隻是歎氣，似乎這樣的再三保證她依然得不到半點寬慰。
    在見到對方的時候，父親一路緊繃的臉終於換上了笑容，母親也變得溫柔，笑容裏略帶些疲憊卻多了份期待的色彩。他們和對方的父母互相問暖的交涉著，搞的好像來相親的不是自家兒女，而是他們。
    我想，終是因為這對兒女太讓人操心了吧•••
    抬眼，看著對麵的男子，沉穩、平靜、樣貌也看得過去。整潔得體的西裝映襯著這個男人鍛煉得宜的精壯身材，連指甲也修理幹淨圓潤。我一直覺得看一個人的修養應該注意他的指甲，有這樣指甲的男人必然細心、內心柔軟，就如那個人一樣•••
    於是我望向他的眼睛，等著他把杯子從唇邊移開，看著杯子穩穩放回桌子上。我啟口，“我們結婚吧。”
    “好。”對麵的男人連眼睛都沒抬，甚至連伸向菜單的姿勢都隻是在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停頓了那麼短暫的一秒鍾。
    “吃什麼？”他抬眼看著我，眼神依然深似潭水，平靜無波，但是我卻仍是在那一刻感覺到了他內心的波動。那個人也常常摸摸我的頭，笑得雲淡風輕的對我說，“你真是敏感啊!”我一直不知道那句話是褒是貶，是好是壞。
    我對著他憨憨一笑，懶散的往椅子上一靠，歪了歪腦袋微笑著對他說：“隨便啊!”
    他也是對我一笑，沒有接話，低下頭繼續看菜單。
    當服務員機械的記完菜名轉身離開的時候，桌子上的其他四個人才惶惶然清醒過來。
    “琴琴，你剛剛說了什麼，結婚是什麼意思？”
    “旭兒，你剛剛答應了他的求婚？”
    “媽，這樣不好嗎？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嫁人嗎？”
    “是啊，有什麼不好嗎？你們不是一直想要個兒媳嗎？”
    一頓飯，我和旭吃的坦然自若，其他四個人卻到最後才慢慢消化了我們真的準備結婚的消息。在一再詢問之後，終於相信了自家兒女真的真會結婚的事實，他們即將成為親家的事實。
    於是他們開始討論何時婚嫁。
    也許，人與人之間真的就那麼奇妙，在一些人離去之後，另一些人進入自己的生活。一頓飯的時間不長，而我卻覺得開始了解對麵的男人，覺得他和我一般無二，都痛苦著，但必須微笑著活著。
    對麵的男人似乎了然了我的想法，因為我分明看見他的笑容，了然寵溺。
    於是我想和這個男人結婚其實也不錯。
    吃完飯，他起身離座，卻在踏出包廂的時候停了步子，而我不知是如何會意，從他身後趕上來挽住了他的胳膊。
    於是，他行，我行。
    隻留下四人，不知何種表情•••開心？諒解？茫然？疼惜？還是如何怎樣？
    之後我們每周末都會一起，或者看看電影，或手牽手散步，或準備結婚所用的東西。
    婚宴是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包了一層樓，我穿著及地的白色晚禮服挽著他的臂，得體的微笑。他亦是在交際的同時照我周全。
    大學的朋友那天對我說：“真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結婚，但祝你幸福!”她這句話的時候，我甚至看見了她眼角的濕潤。
    於是，我撫摸著左手寬長，做工很精致的鐲子，再次得體的微笑。
    那天晚上，他將我壓在身下說，“你的微笑，都讓人那麼心疼。”
    婚後的日子如想象中的那樣平淡溫馨，每日我不再去上班，在一次次練習中也終是學會了做飯。於是每天睡到自然醒，餓了便起來吃掉保姆做的早午餐。然後再做晚飯，等自家男人回來。
    在他有應酬不回來吃飯的時候，我便用整個下午看電影，看小說，打僵屍，樂此不疲。
    我們會在節假日時趁他不忙的時候拜訪雙方父母，慢慢的父母也從起初的戰戰兢兢到現在的安然接受。
    冬日曬過的棉被上有屬於太陽的清新味道，我坐在床邊幫著母親套著被套。母親突然抓住我的手泣不成聲，“琴琴，你要怪媽媽你就講啊！不要再這樣了，要是你想離婚便離婚吧！總之，媽媽和爸爸看著你這樣強顏歡笑難受啊！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不好？”
    我抽出被母親握著的手抹掉母親眼角的淚水，微笑著告訴她，“我怪爸爸媽媽什麼呢？怪你們逼他帶病離開我，並且客死他鄉嗎？怪你們讓我見他最後一次的機會都剝奪了嗎？怪你們在我自殺之後又將我生生從死神麵前托回來嗎？我親愛的母親，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從不曾怪你，因為你生我養我，那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誰也不能怪。隻是我無法原諒你們，更無法原諒我自己！還有，我有什麼理由離婚，這樣的婚姻不正是你們希望的那樣嗎？”
    說完，我發現心裏空洞的更加厲害，我原以為我都忘記了，忘記了那個人曾來過我的世界，又選擇那樣消無聲息的離去，我以為我早不知疼痛，我以為在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看見母親哭紅的雙眼，父親憔悴的樣子，就已經原諒他們了。此刻我才突然明白，我隻是選擇了更加沉默的方式記憶。
    母親聽完我的話，更是哭得歇斯底裏，嚷著，“你這不是報複我們，是折磨你自己啊！”
    那一刻我再也無法忽略胸口的疼痛，無法不在意左手中指已經蛻皮消失的戒痕，以及我滿臉的淚痕•••
    那一晚是旭抱我回去的，他在聽見母親的哭喊聲時趕了過來，看見我低頭沉默的姿勢，便俯身蹲下擦拭著我無聲的淚。最後大概是看我哭得累了，便安慰了母親幾句，抱著我回了家。
    回到家裏，他幫我一件件的脫去了在抱我回家之前幫我穿得整齊的衣物。他把我輕輕的放進熱水裏，細心地，一點也不漏的幫我清洗。
    那夜，我們赤裸相擁，卻相安無事。
    那天之後，日子依然如常，他每天工作，然後盡可能回家吃飯，我盡可能的等待晚歸的他，幫他把公事包和脫下的外套放到該放的位置。節假日我們仍然回去看父母。
    所有人都沒有再提那次爭吵，似乎根本沒發生過。
    於是一切都歸於平靜，我甚至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死亡。
    直到不停的妊娠反應，知道醫生告訴我我懷孕了。
    那一天台南下著綿綿的細雨，仿佛永無盡頭。我不知道我應該如何，應該怎樣，頭腦中一片混沌，好似想起了很多，又好似什麼都沒有想。我就那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旭再一次找到我，把我抱到溫暖的車廂裏，幫我擦幹頭發。回到家又一次把我泡到熱水裏，又一次細心的，一點也不漏的幫我清洗，再擦幹。
    直到我躺在他的臂彎，他側著身子抱著我，他的手放在我的胸部之上鎖骨之下的位置輕輕的拍著，然後他用同樣輕柔的聲音說，“琴，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曾經有兩個孩子，他們一起長大，很自然的牽手，很自然親吻。男孩以為他們也會很自然的結婚生子。直到女孩離開他奔向前程。分手的那天，男孩放下所有自尊，哭著求女孩留下，即使他知道女孩真正離開的原因是女孩看不起他，那時候他家裏沒錢，憑著一紙大學畢業證書，怎麼給得起那樣嬌貴的人兒她想要的未來？女孩的決絕讓男孩對愛情絕望，一夜之間男孩變得成熟穩重，他花了十年的時間創建了了千萬資產，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快樂。
    那個時候他通過公司的落地窗，總是看見一對情侶，也許是因為在同一個公司工作的原因。男孩總是走在前麵，到拐角處的時候，男孩都會停下，女孩就會快速的趕上，挽上男孩的胳膊，然後揚起臉對男孩快樂的微笑。直到2年前他們消失。
    琴，也許真的是上天作弄，那個男孩在母親放在他麵前的相親照片中一眼就看見了她。更沒想到的是，見麵的時候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結婚吧。於是他說好。在後來的日子裏，他知道她失去了愛人，知道她是帶著永不愈合的傷口的女人。”
    如果說結婚是給兩個人尋找幸福的一個機會，那麼現在他想他愛上了這個滿身是傷的女人。
    琴，這不是同情，隻是他覺得如果她眼裏有他，那麼他們的傷口或許都會好。”
    我麻木的接受著旭的照料，一直以來我隻是盡一個妻子的義務，我以為我對他一絲一毫的感情都沒有，可當我越來越熟悉他的味道，他的擁抱，他的照料，他的一切。甚至連做愛都開始都感覺的時候，為什麼我會如此的恐慌？這一刻我終於明白本以為如堅石般冰冷的心，碎敲不碎卻捂得熱。
    現在我撫摸著隆起的肚子，看著旭在客廳裏和爸爸聊天，抽時間還會尋找一下我在哪裏，媽媽們在廚房為我燉著補品，感受著孩子微微的蠕動。我想我終於明白為何，那個人的遺言隻有一句話，“為了我，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