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風掃落葉。“小安，你仔細些，勿要傷了花圃中的幼芽。”蘇家少爺披著外袍立在廊內，叮囑著整理園圃的小廝。“知道了，少爺，這裏有我就好。外麵風大，您風寒未愈，快些回屋吧。否則的話，夫人見了少不得要罵人呐。”小廝嗔道，笑嘻嘻看向蘇苒。蘇苒不再言語，靜靜看著那株初生的芍藥。這小東西，竟然在此時節開長，幸哉不幸？一身青衣的小廝蹲下身子細細撿著花間殘枝敗葉，幼苗顫巍巍逆迎著風，嫩生生展開淡綠的葉子，小心觸著稀薄溫熱的光。
    廿七，風淡雲輕。“小安，外麵的花如何了？”蘇家少爺臥在榻上，忽而問道。小廝放下藥盅，扶起蘇苒，嘴中絮絮叨叨：“好好著呢，不像少爺您，明明病了還要在風口挺著，這回倒好，剛有了起色卻愈發重了。”蘇苒笑道：“不過微恙，哪來的這般金貴？”小廝端過藥，試了涼熱，遞到手裏，微惱：“少爺還有心思頑笑，昨兒我可被夫人好訓一頓。夫人還說要扣我銀子呢…”蘇苒哄著：“她不過唬你，若真是真少了，少爺賠給你可好？”小廝搖著頭：“不勞少爺費心，少爺好好養病就是對我極大恩惠了。”蘇苒輕笑：“哦？”低頭將藥一飲而盡。“這回可好了，小安打算怎麼謝少爺？”小廝拈起蜜棗塞到蘇苒嘴中，眼睛眯成月牙兒：“甜頭可好？”
    廿八，秋雨淅瀝。“小安，花兒可曾罩住了？”蘇苒探起身子，朝外看去。小廝停下手中活計，掖好緞麵被子，不甚耐煩：“知道少爺惦記著，剛落雨點子時候便支了盆子罩好了，可是一丁點兒都沾不濕。”蘇苒放下心來，小廝卻小聲說道：“少爺，我聽管園子的蘇伯說，這花要是太嬌慣，是活不成的。護的太好，反倒是毀了自個兒的本事。”蘇苒一怔，慢慢接口：“這花兒本自底子便弱，若是又失了顧惜，怕是更加難活罷。”小廝張了張嘴，無從反駁。心下卻煩躁這雨，快些下完才好。
    廿九，風卷雲舒。“小安，扶我出去。”蘇苒掙紮要起身來。小廝卻一把按著緞被，板起臉色：“少爺您安生著些吧，今兒外麵還是吹風，可不能出去。”蘇苒皺起眉頭：“外麵連落葉聲都不見，何來的風？好小安，少爺就出去看一眼。”小廝肅起臉來：“一眼也不成，夫人吩咐過了，您的病一日沒痊愈，您就得在房裏躺上一日。”見著蘇苒悶悶不樂，複又掩口偷笑道：“早上蘇伯還送了包花肥來，說是少爺中意之物不能怠慢。”蘇苒亟亟問道：“可曾讓他碰了？”小廝眉眼彎彎：“哪裏勞駕的他？還不是小的親自動手？那花兒枝葉肥嫩，瞧上去倒是壯了些。”蘇苒安下心來，歪在榻上，看向窗外，低低道：“明日我便好了…”
    初一，朗朗乾坤。“少爺，醒醒。”小廝擱下重煎過的藥，伏在榻側，小聲喊道。蘇苒慢慢睜了眼，極為倦怠，未曾開口，便咳得厲害。小廝慌了手腳，忙順著蘇苒胸口，低聲央著：“少爺，喝口藥罷——”蘇苒闔上雙眸，冷笑道：“喝這藥做什麼？你不是巴不得——咳咳——”小廝麵上微赤，軟語求著：“少爺您莫動氣，身子要緊。”蘇苒平複了一番，定定看著他，泠然問道：“我隻問你，那花兒竟是如何礙著你了？”小廝愣了片刻：“花兒還——”“還好好的……”手中藥盞落地，蘇苒一瞬失了氣力。半餉，低低問道：“小安，我是不是，忘了些什麼？”小廝撿著碎片的手輕顫，垂下眼眸：“少爺，怎麼會？”
    初二，碧空如洗。“少爺，喝藥了。”小廝小心翼翼端著藥盞，柔聲喚著。“夫人說了，喝了這藥，少爺的病便會痊愈。”蘇苒半睜了眼皮，蓄了半天氣，淒聲笑道：“隻怕她是巴不得我即刻死去。”小廝撲通跪倒在地，哀聲求著：“夫人為了少爺病，不眠不休試藥尋方，頭發都白了大半……少爺即便不為別人，好歹……好歹也顧惜下去了的平兒。”蘇苒歪了歪身子，並未理會。小廝擦了滿臉的淚痕，虔誠磕了頭：“……小安無能，少爺既厭了小安伺候……少爺珍重。”蘇苒恍了恍神，腳步聲漸行漸遠。耳畔隱隱聽到耳邊有人低低念道——再一顆再一顆……
    初三，風和日麗。蘇苒費力開了眼，房間裏寂寂無聲。灰敗的臉上忽的綻出詭異笑容，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