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將近五十歲的盤秋淩終於明白什麼叫做無力感。
    他一生沉醉於古術追求長生不老，幻想著如孩童般生活，自然而然就遠離了塵世的一些紛擾。從小天資聰穎自侍靈力高強的他，就從未在別人麵前低頭服軟過，誰都知道他是下任寨主，高傲孤癖是再所難免。
    而這次，麵對自己徒弟的專橫無理他卻無力阻止，隻能在嘴上威協著。
    出了密室的石門，有一條很長的潮濕小道通往外界，因為是瀑布下麵的洞穴，時不時會有嘀噠的水聲，伴著盤雲微乎其微的腳步聲，悉悉索索滴滴答答，師徒二人在狹窄的通道裏尷尬得窒息。
    “你知不知道後果。”
    盤秋淩盡量惡狠狠的開口，話隻說一半，下半句大概也許就是你敢抱我出去你就試試之類的話。
    盤雲內心也十分掙紮，石門裏的一抱隻是思緒雲遊時的衝動，那一刻積累起來的勇氣差不多也被自己大膽的舉動消磨殆盡了。心中不穩，腳下也就遲疑起來。
    見他有所動搖，盤秋淩假意不計前嫌的把事帶過。
    “雲兒你太過擔心為師了，擔心則亂，你放我下來，為我輸送一些真氣便是。”
    盤雲聽他話聽了二十年，他知道隻要再嚴厲幾分唬住他還是綽綽有餘的。果然，盤雲停住腳步低頭望著他，兩目相接，一個複雜綿延的眼神沉甸甸的落下。
    有那麼一瞬間，盤秋淩感覺到了自己的弱勢，好像他才是那個任人欺辱的角色。可能是方位的問題，他自我安慰著，除了神坻祭祀，從來都是他俯視洞察別人，這高高在上的存在怎麼能容忍其它人的侵犯。日後這賬一定得跟這小子算清楚了。
    輕咳兩聲，盤秋淩恢複威嚴莊重的神情，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
    “還在胡想什麼，為師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三心二意，還是你要為師成為全寨笑柄，在族譜上臭名昭著？”
    “不是”盤雲立馬反駁，卻還依賴著懷中的溫度不肯撒手，這是第一次這麼近的擁抱著，也許是最後一次，內心的淒楚隻有自己才知道。他想保護他，不是仰望，他想擁著他，不是躲在父親的羽翼裏，隻是這連男女之情都算不上的感情讓他無所適從。
    盤秋淩的忍耐力已經頻臨邊緣，見這徒弟還在思索猶豫著不知所謂的東西，內心的急躁已經不容他等下去。閉目搜尋著那一縷若有若無的靈力，剛提起來一絲就被血氣給打壓住，與龍珠相連的膻中穴也急速的跳躍著，一陣陣發麻傳遍全身。
    看來今天還真是被重創，不休養個半個月是好不了了。正抑鬱間，一個低低的聲音打破了空間的凝結。
    “師傅”
    盤秋淩驚鄂的抬眼，可笑可笑，第一次聽他叫師傅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可他現在哪有一點當師傅的樣子。
    盤雲囁嚅著，不知如何繼續下去，靜默一會兒，突然把懷中的人緊了緊，又像是訣別般立馬遠離，輕輕把盤秋淩放下，“撲通”一聲跪在堅硬的地麵上。
    “徒兒狂妄無理，還請師傅責罰。”
    恢複原樣，甚至比以前更畢恭畢敬的姿態，讓盤秋淩終於找回點寨主的威儀，他輕輕頷首，忍痛疏通著經脈，指點盤雲引領那僅有的一絲靈力吞吐，漸漸壯大起來。一切看似無常，隻是師徒之間的這段距離非但沒近反而離得更加遙遠了。
    春光融融，恰是正午時候，柯少峰躺在一張紅木雕琢的大床上，白色沙質蚊帳隨著微風前後撲騰，帶著一縷神清氣爽的淡淡香味。
    大床左右實木屏楓一字排開，莧草魚池間回首的梅花鹿雕刻得栩栩如生，床前同樣材質的踏板卻沒這般花哨，光滑不染的像一麵實透的鏡子。
    隻看這一隅，還以為是到了哪個王候將相的府上，這麼憂厚的待遇在黃洛寨實屬不多見。再看另一邊就截然不同了，橫七數八的倒著些黑柱節，也不知道做什麼用處。還有一卷卷的書籍堆成一座小山，就連平常盤秋淩最珍愛的茶具也隻是隨意的放進一個破竹筐裏。
    據說，這個不是破竹筐，是奇來峰有名的香竹。
    柯少峰眼珠在眼皮下輕微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眼睛，假寐間用耳朵傾聽周圍的動靜。
    他已經變得聰明了，懼怕睜開眼的第一眼是怎樣的恐懼。
    血跡斑斑的地麵，高深厚重的屋梁，怒目圓睜的死屍，一幕幕猶如電影片花般從腦海裏閃過。他記得他殺了人，再被冷若風殺了，閻羅殿不知道是不是像上一個世界那樣殺人不犯法。
    法製社會就是可悲的在扯淡。
    柯少峰浮想連篇，思緒也是七淩八落的組合不出結果，想回到現實之類的呈現無望狀態，他一直對靈異修真，七度空間理論一無所知，他隻知道電腦，養狗，動漫。
    怎麼讓自己好過點是他現在最想要的，或許他已經驚嚇過度。
    “死老頭，醒了還裝睡什麼？別以為本姑娘不知道。”
    一個銀玲般的聲音不滿的響起，這帶著情緒的語調反而掃掉了心中的俱意。柯少峰驀然睜開眼，白色，雲一樣空靈的顏色。眼臉緩緩下滑，略過那隨風起舞的幔帳落在床前少女的臉上。
    “朱。。朱朱。。。”柯少峰節節巴巴，激動得講不出話，像見到救命稻草一下握住她的雙手，越拽越緊。
    看著髒稀稀如枯藤般的爪子拉住自己手碗，怎麼也掙不開，黃子瑤直翻白眼。
    “豬什麼豬，一張口就罵人豬，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差點害死我啊，盤大哥把我好一頓罵。”
    “你。。。你不是。。”
    柯少峰懷著忐忑的心情定神細看，少女的額頭略顯飽滿，臉頰更加狹長，下巴也比較尖，比瘦一號的朱燕更顯靈動可人。
    要放在過去，那得感歎一聲極品蘿莉，讓人賞心閱目。
    而現在，腦海被認錯人的失落感侵襲，再看看周圍好像畫著楚漢分解線的迥異房間，猜想自己是不是又穿到什麼世界裏來了。
    上帝，有這麼搞人的麼。
    “這是哪？”
    黃子瑤揉著被抓疼的右手，嗔怒的望著床上發問的老人，一轉身，紫白相間的裙裾便飛揚開來，在溫暖的陽光下像一隻翩然的紫蝴蝶。
    “還有心情問東問西，都兩天了你不餓嗎？”
    轉身回來時，黃子瑤手上已經端著兩個裝得滿滿的盤子，一碗是黑糊糊黏綢的巴餅，這是世界上唯一一種稀釋液體卻能稱為餅的物件。另一碟則是幹爽酥脆的麵皮，薄如蟬翼
    “這是什麼？”
    看著這麼美好的少女伺候自己，柯少峰心情總算愉悅了些，就連巴餅也散發著濃稠甘甜的香味，讓人感覺饑腸轆轆。
    黃子瑤並未理睬他，隻是呆呆的端著盤子，因為床前沒有擺放碗碟的家具，也隻有不勞其煩的站立在床邊，時不時扭扭身子蹭來蹭去。
    “姑娘叫什麼名字？”柯少峰拿起勺子，自以為很懂的卷起麵皮，塗上疑似巧克力醬的黑汁就往嘴裏塞。嗯，是不錯，甜酸適中，還帶點小麥的味道，但是卻十分紮喉。
    黃子瑤本無意和他講話，可見他一口把麵皮吃進肚子裏，已經笑得翻江倒海了，還真是個可愛的問題老人。
    “老伯，你怎麼這麼多問題啦，你。。你趕緊吃，哈哈哈，多吃點，別浪費”
    溫馨的場景隨著放縱的嬌笑被打得粉碎，那句老伯讓柯少峰如墜陰冷山澗，遲緩的抬起自己手臂，衣服已經換成深藍色布料的大褂，袖口很開，輕輕一擄便露出那又老又皺的皮肉來。
    “啊~~~~~”
    柯少峰不可自止的尖叫一聲，嗓子頓感尖銳的疼痛，像針砸般難受。
    “喂，你沒事吧”黃子瑤看著老人痛苦的表情也慌了神，這嚎叫雖不驚人卻驚心，滿是怨恨和不甘。
    黃子瑤在牆壁上取下一個水葫蘆趕緊遞到柯少峰麵前，這也怪自己故意捉弄他，外族人哪知道瑤族的食法風俗。再說柯少峰老態龍鍾的，哪能和他年輕英俊的寨主比啊，隻相差十幾歲，卻是天地之差。
    也許出於愧疚，黃子瑤聲音滿是柔和。
    “老伯，喝點水吧，剛吃了氈包還敢大聲叫喚，要是嗓子真破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斜坐在床上的人並未理他，好像受到驚嚇似的不停摸自己臉，肩膀，手臂，嘴唇不停的顫抖。
    “你哪裏不舒服，你告訴我，我幫你看看。”見他反常的舉動，黃子瑤擔心的把手伸了過去，想查看她的狀況。
    “走開”被人觸碰，柯少峰如夢初醒的仰起頭，看著風華正茂，貌似朱燕的女子，心中厭惡更甚，左手胡亂一揮，指尖居然掃到黃子瑤下巴，水葫蘆也“碰”的一聲滾到了門口。頓時，兩人都愣住了。
    “你。。”
    黃子瑤什麼時候受過這氣，寨主叫她這下任龍頭來伺候這個老不死的她就夠委屈了，現在還對她動手動腳，不識好歹。
    “對不起”
    柯少峰見她眼眶泛紅，也驚覺自己的失態，至少現在他是最沒資格發脾氣的人。
    黃子瑤淚眼朦朧的用手背頂著下巴，漸漸已經有一條條的紅梗，柯少峰無意識的一揮正好使出了半成功力，沒有脫臼已經算是萬幸了。
    “江湖上說得一點都沒錯，你果然是個人麵獸心的混蛋。”
    氣極敗壞的黃子瑤腳往床邊一蹬，哭喪著臉跑了出去，她本來還想多罵兩句，可下巴實在疼得說不下去。
    咀嚼著這句話，床上的老者側耳聽著黃子瑤下吊腳樓時發出的噼啪聲，征征出神，卻不知從哪個縫隙吹進的風橫亙過臉頰，涼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