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那三十六年的人生片段，
     好像都飛旋在我的周圍。
     隻要我一閉上眼睛，
     那痛苦的、
     快樂的、
     明亮的、
     黑暗的、
     戀戀不舍，
     以及痛恨到骨子裏的，
     都拚了命地想擠到我的麵前來。
     旋轉！
     旋轉！
     旋轉！！
     好像我被扔進了一個巨大的攪拌葡萄酒的木桶。
     啊，
     或許飛快旋轉著的隻是我瀕臨崩潰的神經……
     我到底已經在這裏走了多久了？
     幾天？
     幾個月？
     時間在這裏變得那麼地沒有意義。
     黑夜緊接著白晝，
     白晝追趕著黑夜。
     星星像一群瘋了的螢火蟲，
     不停地在頭頂打轉。
     而太陽則像撒旦的火爐。
     我的魚要死了。
     我清楚這一點。
     雖然它仍舊倔強地用眼神向我否認。
     現在，
     它必須緊貼在缸低，
     才能讓自己的腮勉強維持呼吸。
     有一天我甚至有種衝動，
     想要跪在地上祈求上帝讓它變成一隻鳥。
     可回頭想想，
     就算是一隻鳥，
     又怎麼肯定就能飛到有綠洲的地方呢。
     這地方像地獄一樣無窮盡。
     昨天我在可能是幾百英裏中唯一的一棵枯樹底下發現了一個少年。
     傷得不輕，
     可是還活著。
     就連我都不禁覺得驚奇了。
     在他旁邊躺著一具幹癟的屍體。
     我推了推那少年，
     以為會發現另一具屍體，
     卻看見他用憎恨的眼神瞪著我。
     好像我應該為了自己還活著而感到罪孽深重。
     這沒什麼。
     看到長久以來唯一的一個活人，
     這挺讓我高興了。
     我把我所剩無幾的食物和水分給他一半。
     他毫不猶豫地吞食著，
     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
     樣子像是個還魂的餓鬼。
     把他埋了吧？
     我試探地指指那屍體問他。
     他驚訝地看向我，
     好像我說了一句極其不可理喻的話。
     可隨即又垂下頭。
     默不作聲地點了點。
     我當做他同意了。
     然後獨自將他死去了的同伴埋葬。
     把屍體放到沙坑裏的時候，
     我發現那個死人竟然是個神父。
     哎……
     上帝連自己的仆人都不曾憐憫。
     念了一段我還記得住的經文，
     為神父先生舉行了一個再簡易不過的葬禮，
     我已經累得不行了。
     搖了搖水囊。
     啊……
     等更加渴得受不了的時候再喝吧。
     我靠在枯樹幹上，
     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裏，
     沙漠裏夜讓人冷得受不了。
     我身邊的少年已經不在了。
     同樣消失的還有我僅剩的食物和水。
     他把我的魚留給了我。
     我該感謝他嗎？
     算了，
     那些東西如果可以讓他活著找到綠洲，
     那就比放在我身邊更有用。
     何況駱駝的腳印幾天前就已經徹底消失了。
     我坐在這裏，
     靠著這棵死了不知道多久的樹。
     身邊不遠的坑裏埋著和我素昧平生卻被我親手埋葬的神父。
     身邊還有我倔強的不願意承認自己死期將至的魚。
     哎……
     這大概就是我旅途的終點吧……
     我終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