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往事,奠念誰的靈魂 第一百零七章 多少江南煙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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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高處,越是寂寥。偌大房間裏,縱燭火爍爍,也難敵皇甫極心間纏繞的濃濃愧疚與情思。皇甫極靜靜坐在紫檀木桌前,提起手中畫筆輕輕落在紙上,一筆一筆勾出趙幼安的模樣,皇甫極凝神細細地看著畫裏的人兒,仿佛思念於筆墨間散開。
那年,他與鍾離往江南遊曆,因鍾離不喜乘船而行,故當其正悠悠漫步於熱鬧的水鄉市集時,皇甫極獨身一人坐於小舟上,靜靜地穿梭在湖麵,揮著手裏紙扇再小酌一口,看岸上人來人往,舒心自在。
可不多時,這天就變作了細雨綿綿,紛紛地落下擾得行人急急散開。本是喧鬧的集市眨眼靜下,蒙蒙細雨中再難見人影。皇甫極無奈地搖搖頭,又酌了一口清酒,將視線轉回朦朧湖麵,看來此次爭執陸又離贏了,處於舟中遙望哪裏比得處於街巷漫步更得體會水鄉風情。隻是,眼前迷蒙煙雨,模糊視線倒也算一番情致。
皇甫極心裏雖這麼安慰著,卻也多少不是滋味,放下了手中酒壺,聽得細雨落在湖中化開,還是忍不住轉頭又看回岸邊。岸邊的景致都似被煙雨籠在畫中,如夢似幻看不分明,美得有些淒涼。可忽地朦朧之中多了一抹明豔的紅,隻見茶樓外柳樹旁一女子身著白衣撐著一把紅色的油紙傘慢慢行於綿綿雨中。
皇甫極見得這般景象,激動地瞬時起身,他雖看不清女子是何模樣,卻看得她青絲垂落白裙飄飄,任紛亂的雨水沾染了衣裙發絲也不管不顧。這姿態像極了陸又柔!像極了他第一次見到的陸又柔!
皇甫極目不轉睛地盯著煙雨之中的那抹顏色,心頭泛起一層又一層的、對陸又柔的思念。也是這樣落雨紛紛的季節,年少的皇甫極拜見了陸佐後惶惶地停在陸府大門前,看得眼前雨水落得歡脫,想著被困在此處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忍不住微微皺眉。
就在皇甫極不知所措之際,一抹白色的身影緩緩進入視線,陸又柔就那般撐著紅色的油紙傘,淡淡笑著向他走了過來。“可是前來拜訪家父?”陸又柔走入簷下,收起濕漉漉的傘,對著皺眉的皇甫極關切地問道。
皇甫極見得陸又柔眉目間的恬美,淡淡的笑裏是止不住的溫和,愣住片刻才匆匆點了點頭。“若是走動不便,這傘便留給公子吧。”陸又柔小心翼翼地將手裏的紅色油紙傘交至皇甫極麵前,皇甫極深深地記得他雙手顫著接過陸又柔手裏的傘,耳邊落雨“滴答滴答”一聲聲分明。
怎會忽地又想起了陸又柔?皇甫極有些苦悶地飲下杯中的清酒,抬頭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麵。自那日泛舟後,他便一直想來這茶樓小酌一番,難得今日得以抽身,定是不能荒廢了這好時光。
皇甫極看著美景,品著清酒,心裏漸漸舒坦。微風拂過,琴音奏起,一句“思君念君君不知”輕輕唱出,軟嫩的嗓音撩得在座的眾人紛紛回頭看向茶樓前吟曲的歌女。趙幼安卻毫不在意他人目光,依舊專注著撥弄著指間的琴弦,一字一字唱出淒婉。
也是一身白裙,青絲散落,皇甫極看著趙幼安的模樣止不住輕輕歎息。
“北有羯疆遊牧部族,南有苗疆百越子民,若你想統一南北,老夫隻怕非一朝一夕可達。眼下切勿懷有野心,收服中原民心,穩定東北黑水之地,興建王朝樹立威望才是長久之計。”陸佐不緊不慢地說,看向眼裏流出淡淡失落的皇甫極,“要知來日方長,統一南北不急於一時。”
皇甫極應著陸佐之語點頭,可心裏還是忍不住鬱悶。“爹爹,召又柔前來何事?”陸又柔溫和的聲音忽地傳入皇甫極耳中,瞬時將其心中鬱悶驅散,皇甫極轉頭,看向剛剛邁入屋內的陸又柔,眼眸閃爍。
“是這樣,這位皇甫公子言前些日子離開陸府時曾借走一把紙傘,今日來拜訪時特意將傘送來歸還。我一想之前你曾說在門口贈傘他人,這才召你過來看看。”陸又柔聽著陸佐之語,微微轉頭看向端坐的皇甫極,“嗯,正是如此。”她淡淡笑著,看著皇甫極小心地起身將那把紅色的油紙傘交到手裏,有些惶惶地低頭對她輕輕道:“多謝陸姑娘那日借傘恩惠。”
“公子多禮了。”皇甫極時至今日都還記得他當著陸佐的麵對陸又柔說那一句時忐忑不安的心情,隻可惜,皇甫極想著想著,眉間忽地增了傷感,應著耳邊一句句哀婉纏綿的曲音,眼色一點一點黯淡了。
“……”哪知,正值江南梅雨時節,本是晴空轉眼便下起了陰雨,恰巧將皇甫極困在茶樓門前,看著一眼的朦朧煙雨,心生無奈。“這位公子可是未帶紙傘?”趙幼安見其他聽客都散了去,隻有皇甫極一人獨獨站在茶樓前,才走至麵前輕輕地問出了口。
“嗯。”皇甫極應著,轉頭看向了身旁的人兒。“那我度公子一程便是。”趙幼安柔柔地笑,撐開了手裏明豔的紅紙傘。這才讓皇甫極恍然明了,前幾日那在雨中悠然而行的女子便是眼前的趙幼安。這世上怎會有如此湊巧之事?皇甫極不可置信地想了又想,才惶惶地對著趙幼安點了點頭。
時光一過幾日,皇甫極已是牽著趙幼安的手漫步於西湖邊上。她看著身旁的少年風度翩翩,他看著挽著的佳人容顏嬌美,楊柳樹下,彼此約定了終生。隻是皇甫極與趙幼安愈發親近,又怎麼能繼續掩下自己身份。當趙幼安淚眼朦朧地問皇甫極為何向自己隱瞞身份,皇甫極才動了將麵前這個女子帶回皇宮的念想。
若不是趙幼安不經意間見皇甫極上了船,她因起了心思而隨在後麵遭了禁衛阻攔,就永遠不會知道那個挽著自己手的男子竟是九方王朝的國君。而皇甫極見一切已被攤開,隻能向趙幼安解釋江南巡遊一事,一場雨令他起了情思,滴滴答答纏纏綿綿,他不想錯過這熟悉而懷念的感覺,才會掩下自己身份與趙幼安相守。
趙幼安看得皇甫極眼中淒淒的神色,感動得一塌糊塗。最後,隨著皇甫極一起回至九方皇宮,從此江南少了一位叫做趙幼安的歌女,宮中多了一位來自水鄉的安妃。一切本該如此靜好,趙幼安本應與皇甫極於漱玉宮中享盡恩愛,可帝王心,趙幼安怎麼琢磨得透。她以為她的嬌媚能留住皇甫極,以為她的柔弱能令他更久地注視著她。
隻偏偏,皇甫極鍾意的不是那個嬌媚柔弱的趙幼安,而是那場雨中那一瞬間的錯覺。縱使知道趙幼安隨他至宮中孤身無助,知道她需要他給的關愛,可隨著日子一點點過去,那一成不變的楚楚模樣終於讓皇甫極厭煩了。眼前的這個女人終歸不是陸又柔,陸又柔不會像她一樣敏感纖細,而她也沒有陸又柔身上的溫婉大方的影子,皇甫極所剩的,隻有那江南煙雨中兩人僅僅的相似之處。
故趙幼安入宮不至三月,便被皇甫極漸漸疏遠。而之後羯疆戰亂,皇甫極攜尉遲榮親赴北部邊界,那裏有一個西鑰輕歌,那裏亦是趙幼安悲慘的開端。
皇甫極擱下手中的畫筆,悵然若失地看著桌上的畫紙,畫中撐著紅色油紙傘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殞,或是葬在冰冷的湖中,或是絕於淒涼的宮殿。而他皇甫極對她們的虧欠,此生難還。皇甫極自責地看著自己勾勒出的趙幼安,眉目淒涼,輕輕念道:“又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