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集:敗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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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早晨總是帶著幾分涼意,還未完全逝去的寒風仍舊一陣又一陣吹過。太陽還未完全露出,天色已經由暗轉亮。原本熱鬧的長街卻空無一人。店鋪依舊打烊,緊緊的關著大門。店門口的掛著的小旗子在晨時的風中瑟瑟飄動。滿街一片狼藉,看見街上隨意丟棄的東西還能感受到這個街上曾經是多麼熱鬧。而如今,春天來臨,卻絲毫感受不到一點生氣。
朱漆的城門半開著,守衛在城門上的士兵早已不見了蹤影,印有“郢”字的旗幟東倒西歪,長矛刀戟到處都是,石台邊上還能看見模模糊糊的血跡。那些血跡早已幹涸了。由鮮豔的紅色轉為黑色。
烽火台上殘留著灰炭,火焰早已滅了,隻剩下被燒得麵目全非的石台。
從城樓放眼而望,城內不見人影。一夜之間,這裏的百姓與守衛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死氣沉沉。
同一時間,一封急報傳入了中軍大帳,帳內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坐在前方案前的人,不見一人說話,耳邊隻傳來小聲的盔甲碰撞。
良久,坐在案前的人才臉色鐵青的放下急報,輕輕吐出幾個字:
“跑了。”
聞得此言,帳內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氣。跑了?從舉兵到如今,將士們一鼓作氣連奪數座城池,幾乎將大郢的半壁江山都奪下了。如今正勢如破竹的準備一舉攻下京城。大軍駐紮在此,給京城形成了合圍之勢,就等養精蓄銳之後,一鼓作氣攻入京城,軟禁了那作惡的暴君。不曾想,合圍剛剛開始,就接到這樣的消息,這對於數萬將士該是個多麼大的打擊!
“休得慌亂。據斥候報,京城昨夜似乎遭受了一場浩劫。守城的衛隊被人突襲。致使城門方破。城內百姓全部失蹤。”
中年人扶了扶頭盔,劍眉緊鎖,雙目直視案麵,似在思慮什麼。站在前麵的眾位將領也不說話,屏息垂頭,靜靜等待著。不知過了多久,站在最前列的一位將領忍不住開口道:
“大帥,末將願意率領兩千人馬前去追擊。相信那狗皇帝貪圖宮中財物,身邊還有那麼多的女人,定然也跑不遠。”
大帥默然揮手,製止住了他。“你是右路大將,怎可擅離?且京城遭遇如此洗劫,定有人於我們先入皇城。你是本將左膀右臂。到時還要察看京中情形。這追擊一事,還是交由他人去辦。”
將領隻輕輕應了一聲,便又歸列。旁邊的幾人欲要請命,卻被大帥看出了心思,對他們擺擺手:“莫要慌。那小皇帝如喪家之犬,行不了多遠。目下最要緊的,還是皇城之內不知從何處冒出的義軍。隻怕那裏的事比追擊更重要。”
大帥沉吟片刻,叫道:“舜安。”頃刻,從人群中走出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人,他應了一聲,健步來至案前:“兄長!”
“舜安,本將命你親率五千精兵,一路沿景瑞逃跑的方向追擊。不管到哪兒,本將要知道他的確切消息。”
“末將遵命。”舜安抱拳,隨後轉身步出帳外。
“景瑞雖然跑了,但皇城的安全不可不防。左路大將軍景雲常!”
“末將在!”
“命你率你旗下兒郎從東門進入,仔細搜索城內一草一木。若有人則先行扣押。不必來報。”
“末將遵命!”
“右路大將軍墨錦紹!”
“末將在!”
“率旗下兒郎從正門入,占領各個要點。插上我義軍旗幟,守衛皇城。”
“末將遵命。”
“中軍將佐李琮儒隨本將先入皇城。宮內不管何物不許亂動。遇有宮中之人暫時扣押,聽候本將將令。其餘人等繼續駐守原地。待我控製宮內。再讓大家入城。”
“遵命!”
帳內的聲響驚天動地。語氣中掩飾不住興奮。隻要控製了皇城,其他的義軍就很好對付了。
其時,翼州楊洵已被北穆軍所攻克,楊洵被殺,翼州盡歸北穆版圖。金城的熊尚瑞歸降北穆,此時在定州駐軍。定州是北穆軍的大後方,無論北穆軍進軍何處,定州都是北穆不可丟失的地方。讓投降的熊尚瑞去固守,其一是熊尚瑞卻有軍事才華,領兵打戰很有一套。讓他駐守最重要的定州,一方麵可保證後方不會丟失,另一方麵定州臨近大漠,寧和城的守軍不足千人,熊尚瑞原先的部下有數萬,單單守衛定州,足矣。其二乃是秦舜宥對熊尚瑞十分的信任。正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出於如此,在熊尚瑞投降之後,秦舜宥封其為驃騎將軍。將原先寧和城的守備軍歸入旗下節製。雲麾將軍蔣成然也留守於此。
在得知北穆大軍已經進入皇城後,遠在定州的熊尚瑞一改往日的沉著,讓人快馬加鞭的把一道奏折遞送到了皇城。
同日,北穆大軍浩浩蕩蕩的入了內城,將這座古老的皇城占領。那些還沒來得及逃走而躲在暗處的宦官宮女們被悉數帶到議政殿前,聽候發落。
京城之內,一時又變得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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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行數日,馬匹早已疲憊不堪。大隊人馬已連續奔波了整整三天,前麵的路還是望不到盡頭。茂密的樹叢遮擋住了視線。因是逃亡,又正逢天下紛爭四起的時候,山間小道須格外小心,他們不敢白天行走,怕遇見強盜,就隻有晚上行路。黑暗之下又不敢點火,隻能慢慢向前摸索,行走的路程可想而知了。
景瑞帝這些日子可算是吃盡了苦頭。沒有了宮中舒適的龍塌,沒有了往日窮奢極靡的山珍海味。每天就從山內打些野味充饑。另外從宮中慌忙帶出的食物也快要吃光了,嬪妃們等著吃,小皇子們也是嗷嗷待哺。這個時候的景瑞帝,不得不收斂了他殘暴的本性,卻是像一位好丈夫、好父親那般照顧起妻兒。
又過了兩日,派出去的斥候終於回來了,再向前六十裏,便到叢林邊境,再往北那就是大漠了。景瑞的與那狡詐的丞相一致決定,趕在天黑之前進入大漠。
夜幕漸漸籠罩天空,荒涼的大漠隻有他們一行。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整個隊伍,在這大漠之中,又顯得如此渺小。匆匆忙忙奔襲到此,女人們早已累得氣喘籲籲,幾位年幼的皇子已經安然入睡,繈褓中的稚兒已經餓得哇哇大哭,在空寂的荒漠上,這聲音十分的刺耳。
“給他喂點水,不要多了。”景瑞帝心情浮躁,手中拿著火把,火光映襯著他那年輕的臉龐,蒼白之極,眼神中布滿血絲。
一路上,掉隊的人不在少數,逃跑的更是多不甚數。景瑞帝早已沒有了耐心去追回那些人,聽到這樣的消息也隻是微微搖頭,之後不再說其他。小皇子的奶娘也早就不知去向,年輕的嬪妃沒有喂過奶,抱著兒子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景瑞帝什麼也沒說,接過水囊,將火把遞於他人,俯身來到嬰兒前,將水倒在手心,然後輕輕置於嬰兒嘴下,任他慢慢吸取。之後,再倒。
留下來的將士不足百人,看見這一幕,很多人的心都有些發酸。還有些人背過身去,偷偷擦拭淚痕。
“今夜就宿在這。再派人馬連夜前去突厥大營,請求增援。明天一早,我們再一路向北。”景瑞帝的聲音響起,每個人都默默開始搭起帳篷,生起火堆,無人說話。丞相就候在景瑞帝的馬車旁,黑暗中那雙眼睛顯得分外的亮。
才不過半個時辰,報信的幾名斥候又匆匆忙忙的回來了。
“皇上,不好了!北穆大軍已經將我們包圍了!”
“什麼?!”景瑞帝心中大驚,慌慌忙忙的站了起來,繈褓的小皇子也受到了些驚嚇,又哭了起來。這一晴天霹靂般的消息讓每一個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睡下的皇子們緊緊挨在一起,滿目驚恐。
“有多少人?”景瑞帝咬牙切齒,一手扶著馬車,頭有些眩暈。
“回皇上,大約五千人。已經將我們圍在了包圍圈裏麵。周圍都是兵甲之聲,根本就沒有留下任何縫隙。”報信人跪在地上,語氣甚是焦急,“皇上,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景瑞帝的腦海,突的一片空白,汗水滾滾而下,打濕了衣襟,他的臉色十分難看。陣陣眩暈而上,讓他有些站立不穩。旁邊的丞相扶住了他。好一會兒,景瑞帝才憤恨道:“秦舜宥這個逆賊,當年朕怎麼沒將他父子一起殺掉!如今卻是這般下場,蒼天難道就真不給我大郢一片生機嗎?!朕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言罷,已是滿臉淚水。丞相皺著眉宇靜靜聽他說完,之後平靜道:“皇上,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目前最要緊的就是如何應對這個情況。看來這次,他們是真的要置我們於死地。”
良久,景瑞帝才睜開眼睛,望著周圍的人,都眼巴巴的看著他,等著他下決心。望著那些年輕的麵孔,景瑞帝此時才有了一種深深的罪責。郢朝太祖皇帝那武將般臨死不屈的血性又重新在他的子孫身上燃起。
“聽著。”景瑞帝抽出利刀,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大郢朝今日注定要敗。滅亡隻是遲早的事。我趙羽誠能活到今天,已經是上天對我的眷顧。趙羽誠即位以來所做的事已經讓天下寒了心,你們如今還能追隨我至此,是羽誠欠你們的。是羽誠對不起你們!今夜,逆賊就在我們周圍,我們也決不能讓他們笑話,所有能夠拿得起刀劍的,統統都拿起來。用我們手中的利劍去沾滿敵人的鮮血。就算死,也要死個轟轟烈烈!我趙羽誠這輩子所做的錯事太多,從前對不起你們的,就讓我下輩子來償還。”
第一次拿在手中的刀戟,景瑞帝還有些顫抖。但他仍然緊握劍柄,語氣甚是決絕。周圍的兵士默然無語,一個個抽出劍來,將景瑞帝圍在中間,將小皇子和幾位嬪妃都圍在中間。
說話間,遠處的點點星火此時已經連成一片,馬蹄陣陣,嘶鳴不絕。雖有千人之多,但周圍除了兵甲碰撞,火焰燃燒,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響。包圍的大軍在離景瑞帝二十米遠的地方停下。火光照在北穆軍將士的臉上,盔甲泛起銀色,威武之極。
兩軍就這樣默默對視,誰也不吭聲。幾位嬪妃和皇子已經躲在了馬車裏,不敢露頭。景瑞帝向周圍望望,握住劍的手心已經出汗了。
北穆軍不動,隻有不足百人的郢軍士兵也不敢動。雙方就這麼僵持著。
片刻,包圍圈的西北麵,人馬開始動起來,嘶鳴聲入耳,郢軍聽到動靜,急忙轉過身,目光緊緊盯著那方向。第一排的人馬已經開始朝兩邊散開,從內走出一名騎著白馬的青年人。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皮膚黝黑,身材高大,唇邊留有短須。一臉的嚴肅,不帶任何表情。整個人看去氣勢凸顯,不怒自威。他身著黃金盔甲,手握大刀,一手牽繩,策馬來到郢軍麵前,目光盯著人群裏的景瑞帝。片刻方才下馬。身後的幾位將佐也跟著下馬來。
青年人健步來到郢軍十步外,看了看周圍及左右,忽然單膝跪地抱拳道:
“末將給皇上請安!”
這一聲倒叫百人郢軍不敢動彈了,他們警惕的盯著眼前人,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了。
“秦舜安,你這是幹什麼?”景瑞帝咬牙道,語氣甚是威嚴。
“回皇上,末將來請皇上回宮。”秦舜安低著頭悶聲道。
“回宮?”景瑞帝露出一絲冷笑,“好個請朕回宮,你真把朕當傻子了?皇城這會兒隻怕是被秦舜宥那逆賊占了。你還有什麼臉麵見朕?”
“末將不敢。末將隻是遵從長兄之意,前來接皇上回宮。”
“若朕說不回呢?”
“那就請皇上勿要責怪末將。”秦舜安起身,看著眼前這些弱小之眾,陰沉著臉,下令:“來啊,請皇上回宮。好生伺候,莫要傷了皇上。”
身後的一名將佐一揮手,圍在郢軍前兩排的北穆將士便無聲息間舉起了弓箭,箭頭直指郢軍。“秦舜安,你這逆賊,你讓朕失去了江山!你們愧對大郢的百姓!先帝如此看重秦家,如此信任你們,你們卻是這樣報答於他!朕不會放過你們!”景瑞帝此刻已經拋開了身為皇帝的形象,對秦舜安怒目而視。一名郢軍士兵氣憤不過,揮刀便奔向秦舜安,想一刀結果了他。秦舜安臉上波瀾不驚,看著那名士卒向他跑來,也不躲閃,冷著眼看著他。就在士兵舉起利劍劈向秦舜安時,忽聞一聲響動,箭羽離弦,直直的插入了士兵的脖子,鮮血噴灑了一地。
那名士兵想回頭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射殺了他,卻隻轉了一小步,便氣絕身亡,倒在了地上。所有的一切不過轉瞬間發生的事,還沒等郢軍都反應過來,又是一陣箭羽離弦之音,隻一刹那,郢軍便被殺了大半。隻剩下二十來個人守衛在景瑞帝身側。但看他們臉上那種驚慌的表情,秦舜安知道勝利在握了。
“皇上,天滅大郢,非是末將不忠,實屬民心所向。”
秦舜安淡然的語氣,讓景瑞帝更加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