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一張列好的詳單拍在宋榮麵前，“隻要拿這張單子到我說的畫材店去，統統都能買到，顏料的顏色數量我都有寫明白，如果搞不清楚可以直接拿單子給畫材店的老板，叫他幫找齊，油畫筆的牌子千萬不要弄錯了，這個牌子我用了好幾年，別的牌子我都覺得太硬，不適手，調色盤請給我買上過漆的木板製，上麵裝鬆節油的盒子也不要忘了，我不喜歡鬆節油弄得顏料到處都是。”
    “好的，我一會兒就差人去辦。啊，對了，抱歉，十多萬的經費，調令也下了比較久，這張卡裏是你半年的工資和獎金之類一共十三萬五千整，這個是網銀的密保和密碼，你可以上網去查金額，不對的話可以告訴我，對了，別忘了要改密碼。”宋榮地給我一個U盾和一個未拆封的保密信封。
    “……”竟還有這種工作隻幹了剛兩個多月就預付半年工錢的事情……也是，他們大概不怕我會跳槽，沒什麼好詫異，軍方做事有我不方便知道的意義，我照拿不誤也不會不好意思，伸手接下，“謝謝。”窗開著，清風掃過，拂開額發，我將過長的頭發收到耳邊，卻被宋榮注意到，“你頭發……已經過肩了？你七月來，到現在九月，才不過兩個月，長得也太快了吧……”
    “我頭發一直都長很快，以前兩個星期左右就理一次，可麻煩了……不過女生倒是都很羨慕。”
    “……你……真是一朵奇葩。”
    “謝謝。”我當然知道他不是在表揚我，那是十分正常的反應，而像阿久那樣，整天摸著我的頭發說不要剪了這樣才適合我的才叫奇怪。
    不過我也確實懶得剪，反正這裏人煙稀少，沒有人整天對著我指指點點。
    “斐？吃飽了？”
    “唔？……嗯。”感覺到有人在摸我的臉，眼睛張開一條縫，對上的是一隻藍色眼眸，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最近常常這樣吃飯或是畫畫的時候突然睡著。將嘴裏包了半天的東西囫圇吞下，端起碗來扒了兩口飯，不行，還是好想睡……
    “先睡，晚飯再吃。”他將碗筷從我手中奪出，將我嘴巴擦幹淨，又拿水給我漱口。
    阿久收拾碗筷比一般人都方便許多，不用動手去做，收拾好之後放在規定的地方，通知廚房的人來拿走便是。
    我不知道究竟是著了什麼魔，意識在遊離中裹入軟軟夢想，身子也癱軟下來，阿久說，我簡直像是睡死過去。
    他將軟成一攤爛泥的我抱進懷裏，靠在那隻有看起來像苔蘚做的軟軟沙發上，輕輕捋順我的半長發，滿意得彎起嘴角。
    在我的印象中，阿久並不吝惜笑容，他隻是不張嘴大笑，嘴角總是掛著一抹清淡弧度，很適合他的氣質。我曾將這話說給宋榮聽，他依舊表現得很吃驚。
    其實宋榮他並不像我原本想象的那樣，完全不敢理會阿久，甚至可以說，除了我是因為“工作”之外，他是與阿久接觸最多的人。據說兩人還是從小就認識的發小，雖然以我看起來實在不太像。宋榮偶爾會問我一些關於阿久的近況，或者我們聊了什麼，而阿久則是告訴我，這些東西要盡量少的透露給宋榮，會有麻煩。
    於是我選了折中的辦法，挑一些無關緊要的說，比如阿久的笑容。可這樣清淡的話題還是引起了宋榮對我的興趣，他總是說，真搞不懂，他對你……總是讓人想不通的特殊待遇。
    其實直到現在為止，我也不太懂得。
    宋榮聽彭斐說，安久說過以後不會再吃人，雖然認為這不太可能，但彭斐確確實實活了下來，並且時間長得足夠他與安久產生不錯的友情。安久絕對不是如他所說那樣溫柔的野獸，認識了他十幾年，宋榮確定。
    小小的安久，雖然黑發，卻有一對藍色眼眸，第一次遇見他，真的是如同與天使邂逅。宋榮想，自己一定是對他心存希望，才在目睹他將人體撕碎之後，仍然堅持留在這裏。
    這是一個環境優良宛若仙境的牢籠，自己是那看守牢籠的獄吏，籠內籠外，皆是孤單，直到兩個多月前，彭斐到來。
    上麵突然發來調令，宋榮決定不用內線，而是直接去告訴安久。也正是這樣，才得以看到這樣的畫麵——縮在安久懷裏的彭斐被他對此得越顯嬌小，他為他拂開擋住麵孔的黑亮半長發，餘下那隻眼中透露出的溫柔，可以理解為溫柔吧……似乎他是世界上最最珍貴的寶物，宋榮突然相信，隻要彭斐說不要做什麼，安久真的就會答應。這是一個讓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結果，索性還是不思為好。
    “你來幹什麼？”還離挺遠，安久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炸響，宋榮停住前進腳步。
    “上麵來了通知，十一號下午過來接你。”宋榮咽口唾沫，壓低聲音，“要去兩個星期。”
    安久眉頭微皺，低頭看懷中熟睡的小人兒，久久也不言語，宋榮立刻被晾在一邊，卻不敢貿然靠近，也不敢貿然離開。
    “我知道了，我會準備好。”良久，宋榮終於得到答複，安久和彭斐在一起的時候真的溫和許多，“還在怕我嗎？”他突然抬頭對著宋榮一笑，後者尷尬得低下頭，幹咳兩聲。
    “放心，我沒想過要吃你，畢竟……你曾讓我相信自己是人類。”伴隨一聲冷笑，已經很久……沒有被那雙藍色眼眸正視過，而如今，那雙眼眸隻剩一隻完好而已。
    沒想到安久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宋榮半張嘴怔愣了一會兒，回過神的時候對方已經完全沒有在理會自己，讓他有一點尷尬。
    “我……我回去了……”轉身，宋榮決定快速離開現場，不一會兒走到電網麵前，鑰匙在拿出口袋之前就按下按鈕，電流停止，網與門顯現出來。
    “我不在的時候，幫我看好他。”安久的聲音再次炸響，宋榮停止開門的動作，歎口氣仔細聽，“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這是請求。”
    “……明白。”開門，出去，上鎖，電網通上電流，再次失去影蹤連同安久的意識，被一同牢牢隔在網裏。
    宋榮當然是明白，如果彭斐能夠一定程度上影響安久，軍方一定很樂意他成為安久的新弱點，說難聽一點就是……新的枷鎖。
    心中冷笑，不論是因為安久絕無僅有的“請求”，還是彭斐那朵盛開的奇葩，他宋榮溫室裏的花朵，沒經他的同意，是誰也殘害不了的！
    我睜開眼，不知身處何處，似乎天氣漸漸轉涼，熨在身上的人體溫度能替我擋去不少涼風，預防感冒阿久遠比被子好用。意識終於清明，我清楚知道自己再次躺在他懷裏，占用了他一個下午。
    關於他總是喜歡抱著睡覺的我這點，我是掙紮過的，畢竟是個二十六歲的大男人了，總被這樣對待還是會別扭。
    但，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我是個隨性慣了的人，人煙稀少成了我最終墮落的理由，反正沒有人看見，也就無所謂了。
    “做夢了？”他關掉懸於麵前的透明屏幕，摸我的額頭，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們早已經從室外轉入室內。
    “沒有……幾點了？”看天，似乎不早，我問。
    “你今天睡得比較久，已經七點了。”
    “這麼晚了……你沒吃飯麼？”
    “等你一起。”
    今天又吃法國菜，聽說這裏的廚子是輪班製，來自於G市各大餐廳，是軍方特意高薪聘請而來，每人一兩個月才輪一次班，一個人最多輪班四天，所以要是沒有特殊要求，中國白嘛從南到北，八大菜係應有盡有，外國基本就吃吃法國意大利和日本菜，東西還挺少重樣。我當然知道這種生活才不叫正常，但終究沒有什麼不好，衣服我會自己穿，但到來張口的日子還是十分愜意。
    吃了好些次西餐了，可我拿刀叉的水平並沒有實質性進步，原因是在阿久的默認下，我可以全程使用湯勺與筷子。反正我是活了二十六歲的中國土包子，用筷子夾起食物送進嘴裏，就是我的幸福。
    今天在屋裏吃飯，吃飽之後在我喜歡的苔蘚沙發上打滾，已經是掌燈時刻。
    “我十一號會離開這裏。”
    我動作一滯，險些從沙發上滾下來，“啊啊啊——”被阿久及時扳住落勢，才沒有將鼻子碰扁，我趕緊扒住他的手臂，撐起上身，“謝謝……離開這裏……去哪？還回來嗎？”
    “你會想我嗎？”他傾身過來吻我額頭，“我會一直想你……每時每刻……每分每秒……”
    我覺得，這不應該是對“朋友”說的話，可我如梗在喉，突然說不出話來。
    “今晚……留下陪我……”我一直認為，阿久的聲音是我聽過最好聽的男聲，特別是在耳邊響起時，能讓耳朵都感到舒適，可我渾身一抖突然起了一身細細雞皮又是怎麼回事？
    我二十六歲了，再單純也有個度，沒吃過豬還見過豬走路呢，不知道阿久是從一開始還是最近才開始對我抱有那種想法，我漸漸能夠清楚感受到——總是喜歡抱著我，一有機會就黏住不放。他畢竟是比我還小三年的血氣方剛二十三歲，而這裏……沒有供他解決需要的女人……我或多或少做有一些心理準備，但一旦真的到了節骨眼上才發現……那點心理鋪墊根本就不夠用。
    我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麵上發燒，突然發現自己還撐在他的手臂上，趕緊推開後仰，立起身。
    “我……不早了……該回去了……”
    我認為他應該被我明顯的逃跑意向所激怒，可是他並沒有，左眼隻是定定看著我的臉，不說話，也不動作。
    我起身，奪門而去，他沒有將門關上阻擋我的去路，我跑得很急，邊跑邊回頭，他沒有追過來，摸摸口袋，鑰匙還在……
    顧不上喘氣，我拿出鑰匙，拇指摸上按鈕還沒來得及按下……它突然立刻離開我的手，不知要飛到哪裏去……
    我停下，不敢再前進，也不敢回頭。
    嗬，對方是阿久……我怎麼可能……逃得掉呢……
    阿久的手悄悄越過我的肩膀，在前方離我大約五十公分的地方碰到電網牆，原來……已經這麼近了。
    我被卡在他與網牆之間，胸膛，燒得我背脊發燙，“你差點撞上去……我比電網還可怕嗎？”
    “不……沒有……我隻是……”沒有準備好……顯然這個理由太唬爛了，又不是十八歲的大姑娘，難道還要哭一場不成？我不由吐槽起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