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房子從正麵看隻有兩層，讓人感覺占地麵積不大，可走到深處才知道什麼叫別有洞天——到達後院需要穿過一扇後門，原以為沒有了冷氣的支撐會有熱浪襲來，卻不然，也許是身處森林之中有大片樹蔭的關係，很是陰涼，鳥叫聲偶爾傳來，一片綠色靜謐得像一個電影場景。
    “吃驚嗎？城市中還有這樣的地方。”我抬頭望天，慢慢跟上宋榮的腳步，“這一切，都是他的傑作。”又是“他”，我不禁又好奇幾分，“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們走了五分鍾左右，一片細密的網子欄在麵前，那網子不知道是什麼金屬做的，將森林整齊切開，有一扇門開在最下麵。
    “為什麼有這種東西？”我皺眉，有點嫌它破壞了和諧之美。
    宋榮一邊找鑰匙開門，一邊對我抱歉地笑笑，“這也是沒有辦法。”
    裏麵與外麵幾乎一樣，陽光透過葉間與網子在小路上投下一片片斑駁，宋榮放慢了腳下步伐，不知怎的，他的背影看起來很緊張。
    “他，在那。”宋榮伸手給我一指，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的確看到一個人，對，是一個男人，而不是什麼野獸或者怪物之類的東西。
    宋榮讓我走在前麵，在我身後給我指點方向，我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沒有提出異議。
    終於走到“他”的身後，我停下身，好像能夠聽到身後宋榮的心跳聲。
    男人從背影看，十分高大，比我高了大概有十多公分左右，留著十分清爽的超短發，一件黑色背心貼在他身上，露出鼓漲的肌肉，我不由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胳膊，是比他小了不止一點兒，而男人似乎沒有發現我們的到來，正在逗弄手上的一隻鳥兒。
    “那……那個，我把他帶過來了，他叫＇彭斐＇，你不要立刻就把他……掉哦！”消音之後的那兩個字我沒有聽清楚，剛想回頭問宋榮是什麼意思，他卻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
    “喂！”
    我想叫住他問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啊……我肚子還餓著呢，大哥……
    “彭斐……”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頭，卻對上一隻藍色眼睛，一驚，原來是“他”在看我。
    男人的外表可以說十分出色，我越來越覺得這是像在拍電影了，至於他右眼上的疤痕，一定是化妝所為。
    “你的名字？”說實在話，長相如此雕塑的男人操著中國普通話本身就是一種美麗的錯誤，不過我因此慶幸，第一我聽得懂，第二他的聲音真是很好聽。
    “嗯。”我老實點點頭，看來他比外邊看起來的要好相處。
    “跟我來吧。”
    “……”
    看著眼前如同海報上的那種有著菱形烤紋的厚牛排，上麵澆著有我形容不出香味的醬汁，還有擺盤漂亮的蝦肉，看那體型該不會是龍蝦吧，還有裹在起司裏的蔬菜……就我這種短袖中褲的打扮，那起刀叉不會很搞笑嗎……
    “坐下，你餓了。”是肯定語氣，我不知道他憑什麼肯定，但這是事實。
    “我不懂……”
    “這裏沒有其他人，隨便。”說完他在我對麵坐下，切開大塊的牛肉，向嘴裏送去。
    好吧，他也是穿著背心迷彩長褲，還有一雙軍靴，看起來，也就比我稍微正式一點點而已。
    我開始別扭得舞起刀叉，解決放在我麵前的食物。還好牛肉很嫩，不需要使勁切，吃別的東西叉子不好用得時候還有勺子可以幫忙……
    總之不管多不習慣，我還是吃得滿嘴醬汁，直打飽嗝。
    “看樣子你不是太習慣刀叉。”他也解決完畢，用餐巾擦淨嘴巴。
    我吐吐舌頭，當了二十幾年的純正中國人，筷子絕對比沒見過麵的爹媽還親，也沒有誰帶我去吃過什麼西餐之類的，用得習慣就開玩笑了不是。
    “彭斐，你和那些食物看起來……不一樣。”他抬起能夠睜開的那隻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食物？我看看桌上的那些空掉的盤子，意思是我看起來不好吃？
    “這裏保護著什麼？”
    “吃人的怪物。”
    “你……你……”肯定是剛才吃得太飽了，我有一點反胃，這時兩隻小鳥落在我們麵前的餐桌上，開始撿食那些剩餘的麵包屑。男人手口哨一響，鳥兒紛紛回頭，飛到他手上停住，男人一直緊繃的唇線第一次彎出弧度，我剛才緊張的心情終於緩解了一點。但接著又想，他該不會是嫌鳥兒不夠塞牙縫才不吃的吧……
    “沒錯，人類是我的食物之一。”
    我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盯著麵前的盤子，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剛才吃的東西裏麵沒有人類，我都是生吃，並不需要弄熟。”
    我想我知道宋榮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跑得那麼快了，我想我還記得要向這個陌生人謝謝了他的午餐，才轉身朝著剛才進來的那扇門跑去，因為國家從小教育我要做一個有禮貌的年輕人，比較不容易被第一次見麵的人所討厭。
    一直到我回頭看不到他的身影，才漸漸把腳步放慢，卻小到記憶中的那片網牆，隻一條路向前延伸。
    “小心。”有誰拉住了我的手臂，我向後跌入一個陌生的胸膛，我最後看見他的時候他還坐在那裏逗鳥，怎麼會這麼快就追上來了……我渾身汗毛直豎。
    “你差點撞到電網。”說完男人向前扔了根樹枝，到半空中卻像被卡住一樣，以樹枝為中心突然出現一麵看得見電流的網牆，樹枝瞬間變成焦黑的灰燼。不難想象我方才如果多走幾步撞上去會是個什麼下場，想到這裏我突然有點腿軟，幸虧腰被男人卡住，才沒有滑下去？
    “怕了？”他說話的聲音和著呼吸在我耳邊突然炸響，我一個機靈，趕進站直。
    “謝……謝謝你救……了我……”男人將我擋在身後，用一隻手推向網牆，電流噼啪作響，門被他推開一條縫開，整個網牆顯露無疑。
    “他們想用這個東西關住我，你覺得……可能嗎？”他將門推開，側身讓過我，“走吧，沒有電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衝到宋榮的工作室，重重按下門鈴。
    “……你是怎麼出來的？”這是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我立刻火冒三丈，就差沒有蹦起來。
    “你也知道我險些出不來嗎？你怎麼不告訴我關於他是個會吃人的……還有那個電網，從內部撞上去的話就碎了吧？啊？這些你早一點怎麼不說清楚！！”可能是沒料到我會氣成這樣，宋榮食指一推鼻梁上的眼鏡，弱弱得說了聲對不起。
    “……”其實我並不擅長對別人發火，當火氣發出去之後倒是不生氣了，卻有些不知所措，反而覺得對方有點可憐，“他難道是什麼食人族嗎？被你們關在那個電網裏麵。”
    宋榮好像想到什麼，突然臉色一白，“你……你究竟是怎麼出來的？”
    “你門沒關緊，我就那麼推開門出來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我還想著幾點去接你出來呢。”他說這話除了鬆一口氣外絕對有一點心虛，不過緊接著給了我一把電網門的鑰匙，說下午急著有事，忘記了這一茬。
    “他是＇天使＇？”我想任何人聽到這個消息的反應一定和我一樣，所以我不是第一個，宋榮早已經習慣了。
    “反正你的工作就是在他閑暇的時候陪伴他，說得通俗一點，你是軍方為他找來的＇朋友＇……反正你已經簽了那份賣身契，我不妨……把知道的全都告訴你……”現在是晚上九點半，在我的房間，這整棟樓除了我們隻有幾個廚師與清潔工在做事，但那幾個廚師與清潔工並不留宿在保護區裏，到了晚上，整棟房子隻剩下我自己而已。
    我們兩開了幾罐啤酒，顯然宋榮酒量不大，沒喝多久已經差不多了，話匣子一打開怎麼也關不住。
    “以前……一開始，送女生過來，卻被他趕出來，他說……要男人……他們就找那些……死刑犯，之類的送過來……嗝……”宋榮將眼鏡摘下來放在上衣口袋裏，“結果，那些人……全都失蹤了。問他，他說那些人反正，沒有用……就吃了……一滴血也找不到，誰也……他媽不信，他是軍方的……寶貝，幾條死刑犯的命，和他比起來，算什麼……可是我……我他媽看到過，看到他……怎麼將那個人……撕碎……”
    宋榮酒品正當不錯，喝醉說夠後隻不過倒頭就睡，不吐也不鬧，正好不給我添麻煩。我將他脫了鞋子搬上床，蓋好被子，自己則是找了一件長袖外套穿上，這炎炎夏日的夜也能讓喝過酒的人感到冷，是我始料未及的。
    屁股下放個坐墊，我靠坐在床邊，因為腦子裏塞滿剛才宋榮說過的話，雖說我沒有犯什麼罪行，可我也是個沒有依靠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人啊……和那些死刑犯有什麼不一樣？端起一罐啤酒，我發現自己的手在抖，該死，抓住那隻手，我早想過來這裏不是什麼天大的餡餅砸在身上，提及薪酬的時候宋榮的報價是他的三倍，兩萬四。靠，要真的是每天陪個人喝喝下午茶，一個月三十天，就拿了兩萬四這樣的數目，危險性是不是也確實低了一點。天下哪有這麼有吃有拿又免費的事情，簡直就是喂飽了往野獸嘴裏喂嘛，還“軍方的寶貝”……就長了一張騙死人的麵孔，虧那頓午餐還那麼好吃……煩心煩德我連味道都記不起來了……
    我一直以為自己把生死看得很淡，也的確比一般人淡，但都說死有泰山鴻毛之分，剛從大學校園裏走出來就變成獸類的飼料……這種死法我接受不能！
    但是也不能逃……第一是我直接與軍方簽署了正式文件，也就是宋榮口中的“賣生契”，就是躲到寄居蟹的殼子裏大概都能被翻出來。到那時，軍方對我的處置有多誇張都會離不開個死，再還要加諸這第二點——我知道了他們巨大的秘密，就算想留下我也是比較困難的。隻是這第一晚，我還是弄不清那個秘密的真正可怕之處。
    既來之，則安之，我還是，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