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從夢中驚醒，已經是兩點一刻，整個房間擠滿了黑暗，雖然開著窗戶，有清柔的月華鋪陳而下，我仍然能夠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卟嗵……卟嗵……時快時慢，時強時弱，和牆壁上黑暗中的石英鍾撥動的聲音極不協調，我總覺得在某個目光看不到的角落，有一雙雙陰森詭譎的眼睛在死死盯著我看，眼中充盈著憤恨、凶戾、仇怨，它的主人恨不得跳出來將我剝皮削骨，噬血啃食。我大口喘息著，背上已經冷汗涔涔，就像來自地獄的惡魔，伸出黏熱妖異的舌唇，在我身上輕輕舔食，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一遍遍地告誡自己，都已經過去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我有丈夫，有兒子，有了自己的家，早該忘卻那段悲涼的記憶。
    可是，記憶真的能夠忘卻麼？
    我漸漸開始明白，陳年往事不是那樽薄薄的棺槨，可以隨著一個個嬌豔如花的生命的凋淩而被徹底埋葬，它會在某個孤寂的冰冷的夜晚，在你最不願記起的時候悄悄爬進你的腦海，仿佛一隻攝有劇毒的三角毒蛇，在你的心靈深處狠狠磨梭，讓你欲哭無淚驚魂奪魄。
    我呆呆地尋視房間裏每個寂暗的角落，希望裏麵隱匿的“東西”會慢慢地走到床前，對我說：“方婧，別怕，我們並不怪你。”而不是這樣欲索欲求卻將進還休地恐嚇我的靈魂，我寧願他們張開猙獰的鐐牙和我鬥爭，和我戰鬥，我並不怕輸，隻怕輸得如此齷齪。
    月光清涼，粘在窗台上，粘在房間的地板上，甚至，粘在我床頭的被褥上，我隱隱看到一張熟悉的俏麗的臉龐出現那片月光裏，她在對我笑，笑得很美，嬌冶如花，可是，我卻從她的笑容裏讀到無盡的哀怨、淒涼，仿佛那個美麗的臉皮後麵就是萬惡的魔鬼，恍忽間便會露出獰麵鐐牙赤目殷血。我死死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睜開，那張臉還在，而且不止一張，此時此刻，窗台上，地板上，床上，茶幾上……凡是粘有月光的地方，都有蒼白如紙的微笑——冷笑。我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陣陣刺骨的寒意在周身縈繞，這不是春末應該出現的感覺，冷涼如冰。
    “你是誰？”我的聲音和身體一樣，有些發顫。
    沒有回答，她們還在對我笑，帶著譏嘲，譏嘲我的弱智，我的健忘，我的恐懼。
    其實，我心裏清楚地知道，她們就是我大學的室友，一共五人，在臨近畢業的一年中相繼遇難，而且死得一個比一個古怪，雖然後來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但是作為女生401寢室唯一的幸存者，畢業後我輾轉商場官道，闖出了自己的一份事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真愛，可是，在某個闃寂的蒼涼的夜晚，她們還會義無反顧地鑽進我的夢寐，向我傾訴哀腸。
    她們說：“我死得冤枉！”
    盡管警察已經結案，並把她們的死因召告天下，把殘害她們的原凶繩之以法，可是她們冤屈的靈魂從未休歇，似乎，我們所知道的“真相”並非事實的原型。
    難道，她們的死另有隱情？
    我也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但結果都是無疾而終，警方給出的結論有理有據無可辯駁，凶手對自己所犯下的罪狀也是供認不諱，如此結案自然是水到渠成天命所歸。可是，她們的靈魂為何還是不能安息呢？
    正思慮間，月光裏笑靨如花的臉龐忽地一顫，瞬間變得猙獰無比，蓬頭垢麵赤目鐐牙一覽無遺，迅速向我移了過來，我本能地往後一縮，把被單蒙在頭上，不停地尖叫。
    這時，睡在我身畔的徐乾被我高亢恐慌的聲音驚醒了。
    “小婧，你怎麼了？”徐乾關切的聲音在被單外響起。
    “鬼，鬼，她們又來了……”我全身不停地戰栗，言語哽咽，泣不成聲。
    片刻沉默過後，徐乾打開了臥室的日光燈，黑暗瞬間被驅逐到狹隘的角落，他揭開被單，把我緊緊抱在懷裏，說：“小婧別怕，隻是個夢，她們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我匍匐在徐乾懷裏嚶嚶啼泣，最後哭得歇斯底裏，我說：“徐乾，不管怎樣，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我怕。”
    徐乾拍拍我肩膀：“小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頓了頓，徐乾還是忍不住問：“小婧，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一直不肯告訴我？你要知道，我們是夫妻，是要執子之手，偕老永年的人，眼睜睜看著你被噩夢纏身卻束手無策，你知道我有多內疚多自卑多心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