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夢裏不知身是客 卷一 第24章 亡命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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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躲在這裏,千萬不要出去,知道嗎?”秦夜將瑟瑟發抖,渾身是血狼狽不堪的我安置在牆角的垃圾簍堆中,沉聲道。
他的麵色慘白冷汗直流,身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痕,卻似是毫不在意,喘著粗氣對我說:“公子放心,師父非一般人,即便是那柳岑楓也斷不可能輕易擒殺他。公子隻需好生地等在這裏,師父一定能找到你的。”
“秦夜……那你呢?”我一把拽住他冰涼沾血的手,語帶顫抖,聲音哽咽,“對不起,如果不是我……”
“我去引開他們。”秦夜朝我笑笑,不知為何那笑總有種人之將死的溫和,聲音沉沉,“屬下向師父承諾過,一定會護得公子周全。”頓了頓,他抽回手又道,“請公子不要自責。我們修羅暗營的人能有今天,托得都是公子的福。公子賜予我們全新的生命,師父教授我們武藝,這一生,能為公子和師父而死,秦夜死而無憾了。”
眼淚潸然而下,我抱膝躲在腥臭的垃圾堆中,隻覺心頭的內疚和恐懼像毒蛇一般侵蝕著我的心靈。秦夜要為我而死,為了保護我而死,我卻連阻止的勇氣都沒有。枉我在兩個時辰前,還信誓旦旦地對亦寒說:你把人命當什麼?如今,我眼睜睜地看著夜部的成員為了保護我而一個個倒地身亡,卻隻擔心著自己會不會死。原來,我所謂的堅持,所謂的善良,不過如此。那是隻有在確保了自己的安危後,才有閑情談的高貴情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心被無邊的恐懼環繞著。天空仍是黃沙漫天的白日,我卻像在冰冷的黑夜中浸泡,無論如何努力都不能克製住自己的顫抖。
我試過轉動水鏈,可是卻沒有絲毫動靜。子默……連子默也厭惡我了。如果,如果子默一直在我身邊,我絕不會陷入這樣的絕境。如果,我聽子默的話,不要那麼自以為是……夜部的人就不會死,秦夜就不會死,亦寒也不會身陷險境。
我將頭埋進雙手間,淚水一遍遍浸透衣衫。天為什麼還不黑呢?我想回家,我想回到徐冽身邊。我真的厭倦來這個世界了,我想我是不適合這裏的。這次回去,我是不是不要再回來了。宇飛,宇飛……怎麼辦?害死了那麼多人的我,又該怎麼辦?
“堂堂金耀國丞相,名動天下的女神之子赤非,想不到初次見到,竟是這般落魄的模樣。”
我駭得心髒一陣緊縮,猛地抬起頭來,對上一張極端詭異的臉。麵白無須,雙頰暈紅,發長過膝,一雙眼睛卻隻有綠豆大小,如今更是壓成了一條線瞧著我。
我打了個顫,往後縮了縮,帶著哭腔問:“你……你是誰?”
“在下火翎國柳太傅座下白無常,對公子之名當真是久仰久仰。”他連說了兩個久仰,臉上的神色卻是說不出的嘲笑鄙夷。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模樣,耳邊似響起了子默肅然的話:“伽藍!這等時候如何能發傻!你麵對的是風吟國的太子妃,一個應對不當,丟的便是金耀國的體麵。”
“無論文鬥武鬥,兩人對峙,首要的便是氣勢。收起你所有的自卑和怯懦,想著你就是臨宇,是金耀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少年丞相,是伊修大陸……”
我深吸了一口氣,扶著牆壁緩和雙腳的麻痛,從地上艱難地站起來。沒有亦寒,沒有子默,我就一無是處。可是,我至少還有臨宇的軀體、名聲以及責任。無論如何,哪怕隻有一分,我也要做最後的努力,讓他們的付出與我對等。
我看著他,認真地問:“柳岑楓這次究竟派了多少人來殺我?”
白無常有些詫異我地看著我,綠豆眼微微眯起,神光不斷,聲音又尖又細:“公子的命金貴的很,為了殺公子,主上手下梅蘭秋菊,黑白無常都到了。”
我聽不懂他說得什麼,隻留心記了下來,又問:“你是來殺我的,還是抓活的?”
白無常一愣,隨即哈哈尖笑道:“這才有幾分少年丞相的豪氣。主上說了,能抓活得自然好,能帶回屍體也是大功一件,兩者皆難辦到時,務必要讓公子你死絕死透,屍骨無存為止。”
我渾身一顫,打了個抖,臉上的血色退了個幹淨。這個柳岑楓,好狠。
“秦夜……我的手下,死了嗎?”我咬著唇,很是困難才將話吐全。
白無常長發飄散,笑得好不開懷:“聽說被梅娘勾出了肚腸,小黑嫌他麵皮長得太過好看,於是剝了下來……”
“不要再說了!”我大叫地捂上耳朵,眼淚撲簌而下。秦夜,秦夜,都是我害了你!
“哈哈哈哈……這就是少年丞相?”白無常大笑著衝我走來,“主上這回可真擔錯心思了!如此窩囊,娘娘腔之人,有何可懼?”
我眼看著白無常一步步衝我走來,腳步輕盈,落地無聲,笑聲卻肆意尖銳刺耳。我退一步,他進兩步,直到我退無可退,他還是在進。
我忽然想,我死了會怎麼樣呢?回到現代,過我幸福的生活,雖然可能一輩子要懷著對宇飛的歉疚。在這裏,雲顏會傷心,李叔會難過,子默會回歸孤寂,亦寒若是活著也必悲痛欲絕……可是,不是我不努力啊!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活了……死亡的恐懼,正籠罩著我。
白無常忽然伸出手,本是修長的手指上尖銳的指甲猛地突出,衝我胸口疾刺過來。我啊地叫了一聲,絕望地閉上眼,胸口的劇痛傳來。
“公子!”惶急、焦慮、擔憂,那是怎樣的心情交織而成的聲音?
我猛地睜開眼,忘記了眼前要殺我的人猙獰的臉,忘記了胸口的痛,隻望著白無常身後風塵仆仆而來渾身是傷,少年白發的男子,眼淚潸然而下。
白無常撤回手,尖嘯了一聲,回身與亦寒纏鬥在一起。那是我看不清的幾個起落,胸口的痛也讓我沒辦法去細看。隻知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後,白無常倒飛出去,撞在牆角,半天爬不起來。而亦寒卻是麵色慘白地一個踉蹌,額前的那一縷銀色沾血飛舞,隨即他顧不得調息,躍到我身邊,一臉焦急:“公子!公子!你怎麼樣?”
我捂著胸口,待那陣疼痛過去,卻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受致命的傷,顯是那件奇怪的馬甲替我擋去了攻擊。亦寒細細查看了我全身,待發現我果然沒受什麼傷,才鬆了口氣,竟是情不自禁地伸手將我摟在懷裏。
我呆呆地由他抱著,臉貼在他胸口,聞著他身上的血腥味夾雜著特有的清冽之氣,心口再一次不可抑製地跳動起來。我已經分不清,那究竟是臨宇的感覺,還是自己的感覺了。
亦寒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推開我,蒼白的臉上,一片凝重又像掩飾著什麼,扶起我道:“公子,屬下已讓陳勝回驛站找人求援,我們趕快去與他們彙合吧。”
我心裏一痛,滿心的愧疚竟是無處訴說,滿腹的擔憂竟是無從詢問,隻能點頭,由著他小心地攙扶起,離開這個腥臭的垃圾堆。
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天羅地網。柳岑楓是鐵下了決心,不會讓我生離普華街。亦寒帶著我從這個巷口竄到那個巷口,從東邊屋頂躍到西邊屋頂,可是每條路頂多走不過三四裏,亦寒就必然皺著眉寒著臉回頭。我知道,那代表著,此路不通。有時甚至躲避不及,會碰上迎麵而來殺手,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若非亦寒強到變態的武功,我們早已死了千百次了。然而,饒是如此,我也清楚的知道,亦寒身受重傷,恐怕已離油盡燈枯不遠了。
亦寒不時查看著沿路巷口牆角的標記,竭盡所能往路標所指的方向趕去。我知道那是夜部的人留下的記號,目的地必然是安全無虞的,隻要等在那,陳勝便會馬上帶人來救援。
我被攜在身側,看著他麵色發青,雙唇泛紫,那一縷刺眼的銀絲不時拂過他俊挺卻極憔悴的麵龐,不知預示著一種怎樣的痛苦和犧牲。我什麼都做不了,除了不時將那一縷銀絲拂過來,除了不時擦掉他額頭冒出的冷汗。明知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臨宇,我還是忍不住想大聲問他:何苦……何苦拿命來拚呢?!
“公子……”亦寒虛弱的聲音近在咫尺,“我們到了。”
我一愣回過神來,看清了周圍的景物差點驚呼出聲,連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低聲道:“亦寒,我們……我們為什麼又回到龍門客棧了?”
“龍門……?”亦寒疑惑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客棧其實根本沒有任何牌號掛在上麵。他搖了搖頭,似是要讓自己保持清醒,才道,“最危險之處,也是最安全之處,陳勝大概是這個意思。”說完,一手攜了我,如鬼魅般自一個雨布的縫隙穿了進去。
一陣潮濕之氣撲麵而來,我詫異地望著四周,這裏竟是一個酒窖,裏麵還儲備著一些糧食。我餓了一天,剛剛又把腹中所食都吐了出去,一見食物頓時開心地撲了過去。
亦寒也未說什麼,隻是跟在我身後,淡淡道:“公子若覺食物有異,切不可咽了下去。”
我正拿著手中的幹糧準備一口吞,聞言不由愕然道:“為什麼?”
亦寒歎了口氣,將外衣脫下來撲在地上,隨即扶我過去坐下,自己則席地盤腿坐在我身側,低聲道:“公子的六識從小就有異於常人,長大後雖已不再如當初那般靈敏,但隻要凝神,聽力和眼力仍遠非常人能及。尤其味覺嗅覺,因為夫人後天的培養,公子對於毒素,已是入口可辨,嗅之即避。”
“啊——”我低叫了一聲,這臨宇果然不是普通的厲害,想起一事不由奇道,“亦寒,我既然絕無可能中毒,為何那日醒來……”
亦寒抬頭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眸子靜默如水,完全看不出所思所想,隻沉聲道:“屬下當日趕到時,公子已身中劇毒。究竟如何中的毒,屬下並不清楚。”
我低低地歎了口氣,將手中的幹糧遞了一半給他。我取了些水,他則直接開了壇酒,兩人靜寂無聲地在這昏黑的酒窖中養精蓄銳。
“亦寒,你的傷……嚴重嗎?”我低聲問。
亦寒低沉冷漠的聲音,卻奇異地能安撫人心:“公子不必擔心,調養一日就沒事了。”
我咬了咬唇,心底的愧疚難過像蟲蟻噬咬在心間那麼痛癢難忍,我哽聲道:“亦寒,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無理取鬧,夜部的人不會死,你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我……”
“公子。”亦寒輕輕打斷我,平靜地道,“屬下知道公子在執著些什麼,當年,公子也曾那樣斥責過屬下的冷漠,也曾如今天這般向屬下道歉。公子這次醒來可能忘了許多事,但屬下不會忘記。公子,你不過是在重走當初的路而已。”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是那麼的冷靜平和甚至淡漠,可是我心裏的震驚卻根本沒辦法用言語來表達。他說,我在重走臨宇當初走過的路,他竟說我在重走臨宇走過的路。那一刻,心像著了魔一樣根本由不得自己控製,我仿佛遊離在天外,看著自己緩緩伸出手,晶瑩素白的手指,指尖微微透明,含著涼意,撫上他更加冰冷的麵頰。
我歪著頭,表情溫柔,眼中卻仿佛有著如海的深情,直直望著他,聲音是那般的清潤動聽,仿佛被海風吹動的紫貝風鈴:“亦寒,那樣艱苦的路,你可願重新陪我走一遍?”
亦寒眼中墨綠色的光芒一遍遍閃爍,忽然猛地將我抱在懷裏,緊緊摟住。攬在我腰間的手緊而顫抖,托住我發絲的手輕柔而堅決。他明明什麼話也沒說,我卻能感覺那樣深的感情,那麼刻骨的的愛,他對臨宇的愛,從他的每個細胞滲透出來,流入我體內。
忽然就有種悲涼到絕望的情緒湧上了心頭,我猛地推開他,將自己的臉埋入雙膝間,一遍遍在心裏喊:臨宇,是你嗎?是你嗎?如果你的靈魂還殘留在這個身體裏,如果你那麼愛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要將什麼都不懂我拖入漩渦中?
我看不到亦寒的表情,隻是聽到他淡漠而平靜的聲音,一如往常那般在我耳邊響起:“公子放心,無論如何,屬下都會陪公子走下去的。”
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堅毅而冷酷的側臉,心不可抑製地柔軟酸痛,卻又委實分不清這到底是誰的感覺。正待說句感謝的話,眼前忽地金光一閃,子默長發白衫,頭戴書生帽的樣子在空氣中緩緩成形,正帶了幾分倦意和慵懶,笑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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