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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元年,金陵城外,一帶園林依山而建,江南風格迤邐深秀,但因打著公主別苑的名號,山頂正中的主殿被堂而皇之的鋪上了金黃琉璃瓦頂,在四周蔥蘢山頭簇擁之下,又顯出幾分威嚴神秘。主殿東暖閣,我捧著茶,笑眯眯看著一身明黃龍袍低頭跪在眼前的好命皇帝弘曆挨罵。
    “……笑話!哪有新皇一登基就急著南巡玩樂的?沿途各地接駕如此鋪張,擾亂民生,靡費多少?列祖列宗開創基業多少艱辛,是給你玩兒來的?”
    弘曆身材高大頎碩,跪直了也不比我坐著矮多少,低著頭呐呐道:“皇阿瑪明鑒,兒皇不是為了遊樂來的,況且,聖祖皇爺爺也曾經南巡視察民生……”
    “你還敢說起聖祖皇帝?想想你皇爺爺當年從幾百皇孫中,惟獨把你帶在身邊親手調教,心血所托,何等用心良苦?你登基之初,多少大事待定,不踏踏實實做事,卻誇下海口要堪比聖祖皇帝,什麼若能當政六十年一甲子便禪位給新皇後人。笑話!哪有新帝剛剛登基,倒先發誓今後要禪位的?”
    說起康熙皇爺爺當年舐牘情深,愛護備至,確實傾注寄托了全副心血於他身上,弘曆神情一軟,乖乖的將身子更跪低了些。
    皇爺爺自幼愛護栽培、皇阿瑪又居然肯將好不容易整頓出來的大好江山提前交給他,到底才二十五歲的年輕人,弘曆躊躇滿誌之下,不知道還能怎麼表達對自己皇爺爺、皇阿瑪的感激涕零,忍不住誇下海口,向天下承諾要做一個像康熙那樣偉大的聖君,若列祖列宗庇佑,他也不想超過康熙在位六十一年的曆史紀錄,而要在當政六十年時,像胤禛這樣禪位於後人。當然,最後這個秘密緣由,是不能公開說的,隻有極少數人心照不宣罷了。
    但胤禛習慣了對自己兒子嚴厲到雞蛋裏挑骨頭,他們兄弟從小對胤禛的畏懼也是根深蒂固,所以弘曆被罵得無話可說,陪跪在一邊的弘晝也不敢抬頭。
    “好了好了,嗬嗬,太上皇四哥,您先歇歇。”果親王胤禮抓住話縫兒,端了茶送到胤禛手上,為弘曆開脫窘境:“他們哥兒幾個自小見了您就跟見了避鼠貓兒似的,您瞧他們這麼一陣子跪的也可憐,不如先讓他們哥兒起來說話?皇上清華毓德,又是自小兒就在聖祖皇帝和您身邊看著長大的,青出於藍勝於藍也未可知啊。皇上生性純孝,思念太上皇,還有不知多少朝政大事急著請教,又想著來親眼瞧瞧咱們南方土地,體會民生疾苦……也是天下之福不是?”
    東拉西扯的說著,眼看胤禛神色鬆動,他便擠眉弄眼示意弘曆弘晝站起來:“哎呀,這江南富庶,人物靈秀,還有這別苑……嘖嘖,真是好地方。”
    胤禮站到窗前,窗外就是暮春時節美得不像話的江南丘陵,山花爛漫,昨夜下了一場驟雨,清晨新霽,空穀間響起清脆婉轉的鳥鳴聲,呼吸著潤澤清香的自由空氣,看滿山紅翠,嬌豔欲滴,深深呼吸,人立刻身心愉悅……
    “景也好,風水也好,樣式雷家果然有一套!”
    胤禮嘖嘖讚歎了好久,我以為他在醞釀什麼詩句,不想他說漏嘴,講出這麼一句。據說,這公主別苑的設計者,就是圓明園、東陵和雍正皇帝為自己特意興建的泰陵的設計者,史上有名的風水建築大師家族“樣式雷家”,清朝入關之後幾次紫禁城殿室的改造也是由他們家族主持的。隱隱約約聽說過,這別苑最高處可見的北麵遠處長江拐彎、四周山脈走勢等,都是有玄機的。雖說“金陵王氣黯然收”,但作為南方文脈龍氣的聚集地,清朝皇帝一早就對南京有特別留心鎮壓之意,興建動用了不少機關,看來這公主別苑也包括在內了,現在又有了“真龍天子”鎮守,怪不得胤禛和弘曆當時對退居於此地毫無異議,幾乎是立刻就決定了。
    “這裏真的能鎮壓利用南方的龍氣?什麼風水八卦這麼玄妙?你們神神秘秘的,我已經好奇很久了,講給我也聽聽嘛!”我抓住機會,連忙問道。
    “呃……”
    在場四個愛新覺羅家的男人立刻交換眼神,空氣中仿佛颯颯電光掃過,然後不約而同擺出“我什麼都沒聽見”的表情。
    “呃,怪不得四哥長胖了,不但龍體大好,這才一年休養下來,竟比十年前還精神,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小王是不是也可以學學四哥……”
    “咳咳!十七叔,朕方登基不久,政務繁忙,不知多少大事指望著十七叔協力相助呢!”弘曆看著他的十七叔,似乎很想擦汗,立刻毫不留情的打斷了這美好的幻想。
    “嗯……皇上聖諭的是!那就等個……三年吧,乾隆三年,果親王薨,英年早逝,悠遊山河去也……”胤禮連忙作揖應了一聲,轉眼又得意的計劃起來。
    “十七弟!”胤禛濃眉一豎,才罵完兒子,又開始教育弟弟:“弘曆還年青得很,又這麼好逸惡勞,正是指望著你和十六弟這兩位叔叔的時候,你正值壯年,當為朝廷砥柱,卻計劃著偷懶,怎麼對得起我大清列祖列宗?……”
    胤禮微微躬身聽著,滿臉不服氣,我猜他心裏準在嘀咕:自己帶頭享受來了,居然還有立場教育別人……
    什麼大不了的秘密,看來是不會告訴我了,懶得再理睬他們,留他們自己慢慢密議了一整天。入夜之後,月色如洗,高台上竟不必掌燈,晚膳之後,他們的談興依然很濃,我取了幾樣精巧點心,重新回到山邊景色極好的樓台之上,卻發現氣氛微妙凝重起來。
    “……兒皇……擅自作主,放了十叔和十四叔。”
    胤禛麵無表情的看了一會兒被皓月灑滿銀輝的山下風景,問道:“他們,可說了些什麼?”
    “回皇阿瑪,十叔病得不輕,神智已不清醒,兒皇遣了太醫予以調治。十四叔……十四叔……問了各位叔叔們如今怎樣,兒皇一一告知,他出了好一會兒神,哀傷不已。”
    是啊,幽禁了十二年之後出來,發現大哥胤褆死於雍正十二年;雍正二年,二哥胤礽死去;三哥胤祉和五哥胤祺死於雍正十年;七哥胤祐、十三哥胤祥都死於雍正八年。當然不用說他曾經最親近也感情最複雜的八哥、九哥……而他心中應該最恨的四哥,也“駕崩”了……
    蕭牆之禍,短短半生親眼見兄弟凋零,麵對人世無常,當初的雄心霸意還剩下什麼?
    胤禛很安靜。同父同母的最親弟弟,曾經最強勁的對手之一,曾經最恨恨不已的敵人,他們應該非常清楚對方的心跡。
    不說話,就是默許了這個處置結果。正要鬆一口氣,換個輕鬆些的話題,弘曆又誠實的補充上一句:
    “十四叔還問了一句,淩兒姑姑、純惜公主如今的下落。”
    我微微吃驚,胤禛也轉眼看他,弘曆不等再問,接著回道:“兒皇告訴十四叔,淩兒姑姑早已得封固倫公主,因對皇阿瑪龍禦歸天傷心過度,獨自回南方隱居,再也難以尋覓行蹤了。十四叔想了一會兒,便沒有再問。”
    因為這個意外,氣氛尷尬的沉默了一下,胤禮連忙識趣的打岔道:
    “哎呀!這兒的景色真是,早也美,晚也美,晴時使人安寧喜樂,雨中叫人思幽心靜,月下更是意蘊悠遠,恍如仙境,我這才明白,畫兒技法再工,卻為何總是做不到羚羊掛角、無跡可循,哎!富貴誤人!”
    “十七叔,這景色和畫工又扯上什麼關係了?”弘晝也問。
    “若不是身處這等風華脫俗之地,頓悟這享盡繁華,跳出樊籠,漸悟盈虛窮通的心境,手中筆下,怎能做到出神入化,不著痕跡?哎!現在才知道,那些讚我畫兒的人,都是哄我開心呢,總有一天,我也要……”
    ……
    嚴肅話題過去了,對樽賞景,弘曆兄弟自然擅長風花雪月,卻不敢多話,隻有胤禮話最多,不知不覺兩壇酒入喉,早不勝一醉,夜飲便盡興而散。
    與胤禛攜手漫步在鋪滿月光的石板路上,想起那喜憂跌宕無法形容的一夜,仍然覺得眼前的幸福美好得不真實,不由後怕而欣慰的握緊了他的手。
    那一夜,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午夜的勤政殿中清冷安靜得隻有風聲歎息。我的一隻手探在他麵前,顫抖了好一陣子,竟然感覺不到他的鼻息。脈搏呢?心跳呢?或許是因為我自己顫抖得太厲害,竟完全無法感覺到我熟悉的,他強壯有力的心跳。
    最恐懼絕望的反應,絕對不是尖叫嘶吼,也不是痛哭流涕。木然半晌,連動一動也不能了,全身一軟,順勢跪坐在他麵前,把頭輕輕靠在他膝上,就這樣腦中一片空白,仿佛自己也失去了任何知覺。
    直到李德全慌張的喚我:“公主!公主!這是怎麼啦?皇上他……”
    因為四周詭異的寂靜,他蒼老而變態的聲音也壓得很低,在我聽來分外恐怖。
    “李公公,拜托你,今晚在軍機處當值的應該是張廷玉大人,你先去叫上張大人,再請張大人想辦法,去請幾位太醫、十六爺、十七爺、寶親王、鄂爾泰大人、李衛大人,到這裏來。還有,這半夜時分,怎樣盡快叫到他們,又不要驚動人,你請張大人多斟酌。”
    李德全情知不好,也不再問,抖抖嗦嗦的叫上兩個小太監走了。
    這一說話轉念間,勉強重回理智,握住胤禛冰涼的手,胸口卻被大石壓住似的無法發聲,合眼靠在他身上,靜聽午夜裏風聲輕訴、寒蟬鳴啼……
    不知過了多久,他卻渾身一震,仿佛從什麼噩夢中驚醒般,猛然坐直了身子。我一驚之下險些摔倒,他本能的伸手扶住我,心有餘悸的環顧四周,又怔怔的打量我,在我目光中尋求安慰似的探詢一刻,才鬆一口氣,說:
    “淩兒,嚇著你了?朕……朕好像做了一個夢。”
    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看著他,直到他開口說話,確定了這是我活生生的胤禛,才發現自己依然緊咬著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淩兒,朕剛才怎麼了?”
    搖搖頭,撲身上前,緊緊摟住他,感受他溫熱鼻息、心跳頻率,遲遲放不開手。
    “朕好像見到了很多人、去到了很多地方……”
    他隨手翻翻桌上奏折,帶著如夢初醒的表情站起來,在殿中踱步四顧,好像在想什麼,走到我們幾天還沒下完的的棋局前,忽然失笑,一把推亂了棋局,轉身清晰而輕鬆的說:“淩兒,你和朕一道走吧,就去江南的公主別苑。”
    什麼?!什麼樣不尋常的夢,能讓他這樣醍醐灌頂?難道……那個頓悟,就在剛才的生死一線間發生了?
    驚喜且疑惑,我小心試探道:“那,去歇歇也好,至少先讓皇上龍體得以休養,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能大過這個呢?待皇上把精神養足了,今後的事兒再慢慢回來處理……”
    “不,淩兒,如你所願,我們不用回來了。皇爺爺不是有過好點子麼?朕看不錯。”
    到底還在病中,他有些累,重新坐下來,目光卻是近年從未有過的清爽愉悅。
    他的皇爺爺,順治皇帝,真的是假裝駕崩,出家去了?難道……莫非……連被宮廷折磨得傷心欲絕的董鄂妃,原來也沒有死?正要問個仔細,李德全去叫的第一批人已經到了。
    這才想到自己剛才慌亂中的措置,連忙向胤禛說明,他讚賞的看一看我,大手一揮:“很好。叫他們進來,朕還胡亂忙些什麼呢?這就交代清楚了,咱們還趕得上江南的秋風起鱸魚,山中尋桂子,哈哈……”
    弘曆的悲懼交集、苦苦推托都是題中應有之意,其他人的百般勸阻也是難免的,事涉太多機密,我自覺的回避了。但猜想中,雍正皇帝回首起驚濤駭浪從未片刻停息的一生,種種艱難險惡,眾人心中自是明鏡似的,這位圓明居士,無論是因為灰心抑或勘破,想要徹底放開手,真正過上安寧清靜的生活,在這些最了解他的人眼裏,吃驚之後,感慨和理解也是自然的吧。
    商量了一夜,將至天明時,先放出了消息去: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子夜,雍正皇帝因宿疾駕崩於圓明園勤政殿。
    接下來,場麵上的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立嗣弘曆,在雍正皇帝靈前即位,年號乾隆。母以子貴,幾年前封為熹貴妃的弘曆生母紐祜祿氏先由“遺命”封為皇後,然後在乾隆皇帝登基的同時,被尊為皇太後,遷居慈寧宮。弘晝的生母耿氏,也被封為純熹皇貴妃,搬進了和親王府安享尊榮。
    喪禮期間,唯一讓我覺得有意思的事情,是清朝皇族傳統的“大丟紙”儀式,也就是阿依朵在康熙葬禮時惋惜不已的,將皇帝生前所有喜愛、常用的器物在靈前焚毀,作為祭奠的一種儀式。乾隆皇帝特地下旨廢止了這個從遊牧民族沿襲而來的舊習,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多少奇珍異寶那樣一把火燒了,太過浪費,有傷雍正皇帝節儉的本心。但實際的原因,不過是在下旨之時,這些胤禛使用把玩慣了的器物珍寶,已經被小心的打包起來,整船整船的由京杭大運河運送到南京城外的別苑中了。
    胤禛交割明白了事情,突然變得比我還“歸心似箭”,雍正皇帝百日大喪還未過去,他已經和我在南京城中四處閑逛了。但我們到南方後的第一件事,應該算是見證了新兒的婚禮。
    離開紫禁城之前,我與胤禛商量道:“還有一件事,我應該有個交待才好。新兒不應該再留在宮裏了,她長大了……”
    “嗬嗬,這個!前一陣子,孫守一已經向朕稟明過此事,因一時忙亂,朕笑了一陣,就沒急著操持,更別說這一下子,真是險些耽誤了那兩個孩子……你不知道,好笑的很,說孫福來和新兒兩個,自己早就商量好了,已經訂下終身,孫福來去求孫守一替他們向朕求情,孫守一很生氣,想要責罰孫福來的,被他的夫人碧奴死活扯住了,說讓他想想,他們兩個的當年,哈哈……”
    這孩子,原來她已經想通了?我很欣慰。再回想當年性音要責罰孫守一,我一心成全孫守一和碧奴的情景,頓覺時光流逝的滄桑,倒獨自出神了好久。
    孫守一時任兩江提督將軍,正好肩負起了保護公主別苑和“太上皇”安全的秘密任務,另外,由胤禮和弘曆親自挑選的,當年胤祥親手帶出來的一批上三旗禁軍,還有多吉,也進駐了別苑。“先皇”百日大喪未過,民間是禁止婚娶的,但新兒與孫福來,就在別苑裏,在我和胤禛麵前,舉行了簡單而不平凡的婚禮。
    孫福來隨他父親習武,生得比他父親還魁梧英氣,仍然從事武職,新兒卻胸有成竹的做起了商人。江寧、蘇州、杭州三織造,每年向宮中交辦“上用”、“官用”繡緞綾綢布匹衣物等,需要大量的絲綢、緞子、布匹,新兒瞧準這個渠道對原料的長期需求,十分精明的並購了幾間小作坊式緞機房、布機房,儼然已經開起了紡織工廠。新兒不但年輕美貌,知書識理,且貴在性格和順,不驕不矜,更不要說是自幼在皇帝身邊長大的,所以剛在南京城的士紳階層中露麵不久,便被驚為天人,孫守一和碧奴也十分喜歡看重這個長媳,更不要說,乾隆皇帝昨天還感興趣的提起她:“……沒想到她有這樣才幹,朕過兩天一定去瞧瞧新兒妹妹……”讓我不由得大皺眉頭——新兒什麼時候變成他的新兒妹妹了?
    我也時常找新兒過來陪我,或者幹脆悄悄去她的“工廠”看一看。
    “……新兒,身為長媳操持那樣一個大家,又能把這紡織作坊經營得這樣井井有條,你比我聰明能幹太多了,想想真是好笑,在這個世界,我怎麼好像永遠是最笨最沒用的?”
    “公主是大智若愚,不然,怎麼會連皇上也被您說服,做了逍遙自在的太上皇呢?”新兒俏皮的笑著,得意的向我報告起生意進展:“而且,新兒這一切,都是公主您教我的,新兒怎麼樣也學不到公主哪怕一半的智慧。多虧您教我的英語,還讓我向各國使臣學習西洋語言,我現在可以與外國人做買賣呢,他們最喜歡我們中華的絲綢,貨物根本是供不應求,好多綢緞莊、緞機房有多餘的絲綢,都托我代為出售,可以賣到三倍的價格呢。”
    “嗯,那叫外貿……你知道這讓我想起什麼?”
    “公主想到什麼?”挽起了小媳婦發髻的新兒還和孩提時一樣,喜歡伏在我膝上,笑盈盈。
    “康熙皇帝精通幾國夷語,在他的那麼多兒子中,隻有九阿哥胤禟,和康熙皇帝一樣,精通洋文,能和外國使臣、傳教士直接對話……看到你幸福,胤禟一定會欣慰的。你至少是他種下的一線希望。”
    說起胤禟,新兒低頭靠著我,沉默了好久。
    “公主,在西寧時,九王爺曾經教我彈琴,可您從小就不許我學任何樂器……現在,我有時會偷偷把那支笛子拿出來,學著吹奏,每次笛聲響起,就好像九王爺還在新兒身邊一樣……”
    弘曆的第一次南巡要結束了,回京之前的最後一次拜見,他告訴“太上皇”,按他的“遺願”,之前刊發的《大義覺迷錄》已經回收銷毀得差不多了,並且希望胤禛幫他說服他那個賴著不肯回京的十七叔跟他回去做事。
    胤禮正打算繼續南下遊曆,行裝都準備好了,還是被這皇帝父子二人逮住,軟硬兼施要把他帶回去。離去之前,我對一臉不甘心的他笑道:“你先安心回去替皇帝分憂吧,我和你四哥先代你去巡遊一番山水好了。”的4f
    “什麼?皇阿瑪和公主要去哪裏?皇阿瑪不可微服犯險,令兒皇不安,還請珍重龍體……”
    “你微服逛南京城那幾天,侍衛們又何嚐找得到你的人?”胤禛冷笑,弘曆立刻噤聲,神情不安的低下頭。
    “嗬嗬,皇上不必憂慮安全問題,值得擔心的倒是,南邊的官兒都已知道這裏有個什麼公主,連皇帝南巡也要來見一見,唉,就算等皇上回京了,我這公主別苑一時半時也不能指望清靜了,所以,我們還是先躲一躲吧。”我說著,回首與胤禛相視而笑,我們已經商量好了,要找一些名勝風景遊玩去。
    “朕多少比你還曉事些,有粘竿處侍衛足夠了,倒是你,快些回去吧,該說的話也交待夠了,別貪玩逗留,你自小沒離京這麼遠過,不要讓你額娘擔心。”胤禛和緩了語氣,父子至情自然流露,弘曆又沒話找話的叮囑了一陣,才眷眷不舍的磕了三個頭,啟駕離開。
    弘曆走後,胤禛卻不知從哪裏又拿出一個製作精細的木盒子,熟悉的看也不看,轉手交給我。
    “今年晚了些,因為路程稍長……”
    雪蓮。
    這是第十四朵了,今後還會有第十五朵、十六朵……捧著雪蓮,望著遠處山下簇擁乾隆皇帝禦駕遠去的長長隊伍,忽然微笑。
    春夏之交,南方天氣已經漸漸暖熱,清晨在山幽鳥鳴中醒來,胤禛又已經早起練布庫去了,真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好像一輩子都沒有過這麼多精神似的。懶懶的洗漱了,坐到梳妝台前打著嗬欠出神,胤禛大步來到我身後,鏡中恍惚又出現了多年前,在四貝勒府第一次見到的那個精壯俊逸的身影。
    “我身上有什麼不對?讓你這樣瞧著我。”
    他把擦著汗的手巾往身後小太監手上一放,忽然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危險的壞笑,卻從妝鏡前拈起眉筆,坐到我身旁,捧起我的臉,端詳起來。
    “誰會相信有這樣的一天?雍正皇帝居然有時間替我畫眉了。”
    窗外濃鬱的綠影映入紗來,滿室內陰陰翠潤,幾簟生涼,隻聞到他運動過後帶著汗味的溫熱男子氣息,這時才發現,他肩襟都落滿了小小的花朵,不由笑著把頭靠到他肩上,眼中卻模糊了。
    “嗯?又是落花時節了……淩兒,你怎麼了?好像不高興似的?”胤禛從鏡中瞧見自己,又看看我,撣撣自己身上的花朵,緊張的回頭打量我。
    “不。是太高興了,不論未來還有多少歲月留給你我,願從此利名竭,是非絕,過去的紅塵百轉再也不會來糾纏你我……”
    “……”胤禛低頭看著我笑,牽起我的手來到露台上,山頂晨光,一片清氣,初升不久了半天朱霞,那紅彤彤的柔光映得人心中莫名一喜。
    “謝謝你。淩兒,若不是你,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原來世上還有這樣的生活……那麼多些年,無間地獄般煎熬的日子,再如何佛前祈問,隻是無解,如今卻隻覺心中澄明,從此再無苦楚,是你救贖了我。”
    額上被他印下輕輕一吻:“還有一件你一定會開心的事情。剛剛才送到的……這個。”
    高喜兒笑嘻嘻托出一個卷軸,胤禛示意我與他各執一端將其展開,那是一副畫:畫中大片留白是高遠的天際,舒卷的薄雲下青山隱隱,浩然一江波濤繞山而去,江邊一白發老翁倚仗而立,笑嗬嗬與不遠處一小舟上的漁翁說著什麼,麵容安祥喜樂。
    “滅除一切苦,圓滿無上慈”。整副畫麵沒有題跋,隻在留白處有這十個字。字形無比眼熟,是鄔先生圓潤飄逸的行楷,但字法無心,筆斂鋒芒,大巧若拙,仿佛可以聽見它正出自那白發老翁口中。
    “這是鄔先生的,我就知道……”眼中又要潮濕,連忙急急說話掩飾:“這畫遠非凡品可比了,這不是果親王傳說中的那種境界,無跡可循,已臻化境麼?”
    “可不是?十七弟已經看過這幅畫了,直嚷嚷著要去找鄔先生修煉學畫。”
    “修煉?”
    “是啊,哈哈,他說鄔先生準是已經成仙了,不然怎能有這等手筆?”
    “哈哈……”果然如此,我笑著,也拉住他的胳膊搖晃:“我們也去吧,鄔先生在哪裏?”
    “這幅畫是派去的人在蜀中找到先生,先生當場揮毫的。如今不知又雲遊到何處了,不過不要緊,我們都還有很多時間,自在山河,終會相逢的。”
    “嗯……胤禛,我想念鄔先生。”
    “我知道。”他溫和的揉揉我的頭發。
    “鄔先生成全過我的性命、你的帝業,可說是他成全了你我的故事。他這樣智慧,卻這樣隱忍,連當世也沒有幾個人能了解他,更不要說後世……他何等寂寞!”
    “是啊,若沒有你,我也不敢想象此生會有何等寂寞……又何嚐有人會知道這樣的我、這樣的你呢?……我們終將湮沒於史書煙塵當中,被人遺忘——淩兒,不如你把這個故事寫出來吧。”
    “嗬嗬,你還沒過足寫內幕密書的癮?要把一個這樣冗長的故事娓娓道來,真的不是易事呢,更何況,這其中多少笑淚血汗,真怕講不好。何況,就算辛辛苦苦講出來了,若無人能懂,豈不更加寂寞?”
    ……
    淺笑絮語,我們拉著彼此的手在山中林蔭小道間閑閑穿過,眼前豁然開朗,江風頑皮的推起滿山綠波,胤禛的步伐永遠這麼專注於前,卻渾然不覺,落花如雨,正從我們頭頂溫柔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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