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 第三部 往事不可追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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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曉雲一直在混混噩噩中度過,隻是身上的溫度讓她覺得很難受,開始是很熱,然後又很冷,偶爾熱的不得了了,她就會驚醒。
一次,她醒來了幾分鍾,有樣東西壓在她的胳膊上,鑽進肉裏,手臂上持續的傳來一陣刺痛,刺的她胃部隱隱的泛著惡心。她試著伸過手去,想要將它拔出來,但是那根針紮得很深,而她的手指又是那麼無力。朦朧中似乎有人按住了她的手,“忍一下,我讓他們輕點。”好吧,忍一下,她又跌回黑暗之中。
還有一次,聽到有人在低聲咒罵,他吵醒了她。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冷的幾乎僵硬,隻有不知被誰握住的手有一些溫度。她極力的向那個溫暖靠近了一些,依稀聽到對方說,“再換一個大夫來!”
再有一次,她在漆黑中驚醒,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她身邊輕聲哭泣。
或許隻是過了一個夜晚,或許是三五天,然而她在夢裏,時間好像過了數年之久。她似乎在夢中回顧著自己的一生,從齊州臨淄開始。她看著段誌玄站在大街的中央,充滿狂喜的目光尾隨的街對麵走過的轎子,那是秦家小姐的轎子。而她就坐在另一邊酒樓臨窗的座位上,冷冷一笑將手裏的酒一飲而盡。一個聲音在她心中低語,你的驕傲驅逐了幸福。不是的,她拚命的搖頭否認:我隻是在尋找自己真心喜歡的人。然而那個聲音隻是嘲笑著她,於是裴行儼漸漸幻化在她的麵前,和煦溫暖的對著她微笑伸出了一隻手,另一邊卻牽著他美麗的妻子,和聽話的幼子。她伸出去的手嗖然縮了回來,可是看著那份笑容又有些猶豫,就在這麼一瞬間,裴行儼的影子已經隨風而逝,那個聲音繼續嘲笑著:你不是喜歡他麼,為什麼不抓住?
為什麼不抓住?她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眼前的場景飛轉,先是自己指揮的第一場戰爭,敵方的士卒在火海中翻滾呼救,這次她不再是那個站在場外一邊害怕一邊冷酷的下著格殺無論的指揮官,而是跟自己的敵人一起站在火中,清晰的看著他們扭曲的表情,眼看著死亡越來越近,然後在眼前爆炸開來,將那些人瓦解成一片塵埃。然而那些陌生的麵孔,卻漸漸變得熟悉:有朱玉鳳,有孫白虎,有齊武,有李玄道,有段誌亮,有著所有她認識的人。死神大笑著離開,帶起的風將那片塵埃吹散,隻留下她一個人,背著斜影弓,與對麵的自己默默相對。
她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驕傲的眼睛,帶著深深的孤單,默默地看了過來。她不想要這樣一雙眼睛,於是拚命的轉身往回跑,跑過那些在她的箭下喪生的冤魂,跑過那些她所認識和不認識的人,扔掉了弓箭甩掉了戰袍,隻為了拚命抓住心底所渴望的那個身影,可是對方一轉身,卻變成了宇文承都,獰笑著用黑暗將她吞噬。
蕭曉雲再次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陽光之中。冬日的陽光出乎意料的燦爛,她的眼睛剛睜開就被刺得難受。外麵腳步紛雜,一片混亂的聲音,她輕輕地籲了口氣,閉上眼睛慢慢的感受難得的寧靜與溫暖。過了一會,房間門響了一下,有人輕手輕腳的朝她走過來。
她轉過身,猛地伸手向外一抓,某個家夥的衣服被她抓住,踉蹌幾步倒在床邊。蕭曉雲咬牙起身將他壓在膝蓋前,雖然身上沒有力氣,可是如果有必要,她還是會壓斷這個人的脖子。
“蕭曉雲,你醒了!”
她認出了這個聲音,它從她的記憶中很快的浮出,“樊智超?”
“是我,是我。”樊智超一邊掙紮出來一邊說,“你想幹嘛,要殺我?”
蕭曉雲鬆了手,她積蓄的力氣隻有這一點。“我以為是其他什麼人要對我行凶。”她倒回了床上,“你的腳步也太輕了。”
“我隻是不敢吵醒你。”樊智超整了整領子說,“你病的厲害,昏過去七天了。”
“難怪你已經能爬起來四處溜達了,原來已經過了七天。”蕭曉雲低聲說,“我為什麼會睡了七天。”
“這個……”樊智超似乎不好談這個話題,“不過你還真是厲害,剛醒來就能這麼凶狠。”
“生存的本能還是要留下一點吧。”蕭曉雲被陽光刺得難受,低聲問,“你有手帕麼,我的眼睛很疼。”
屋子裏響起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然後手裏被塞進來好幾塊布料,絲織棉製的各種都有,蕭曉雲摸索著將這些帕子接起來纏在腦上蓋住眼睛,“走吧。”
“啊?”樊智超很是驚訝,“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接你的?”
蕭曉雲伸伸腿,想坐起來:“宇文承都不會讓你一個人跟我接觸的,何況這裏一個侍女都沒有,外麵還一團亂。”她剛起身,小腹就痛的抽搐了一下,栽倒在床上,整個人縮作一團。
“不要坐起來,蕭曉雲,沒事的。”樊智超急忙上前扶住她,“太子殿下馬上就要趕回來,我隻是來幫你準備一下的。”
蕭曉雲疼得渾身顫抖,心裏失落的利害,仿佛丟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卻隻能雙手護著小腹咬牙忍受,出了一身冷汗,“我怎麼了?”
“受了點風寒,所以難免疼些。”樊智超急急忙忙將一顆丸藥送到她的嘴邊,“你先吃點藥休息一下。”
“風寒不會這樣。”蕭曉雲咬緊了牙關,“這是什麼藥?”
“你先睡一會。”樊智超仍然將藥丸往她嘴邊送,“具體情況你可以去問太子殿下,他馬上就到了。”
“我不信他!”女人的直覺敏感的可怕,不知怎的,她就是覺得在這背後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蕭曉雲一把握住那顆藥丸,低聲威脅,“樊智超,對我說實話,不然我疼死都不吃!”
麵前的人虛弱的連呼吸都時斷時續,可是抓著藥丸的手卻如鐵鉗一樣的狠,樊智超猶豫了一會,才吞吞吐吐的說:“你前幾天受了風,孩子沒有保住。”
蕭曉雲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敲了一悶棍,腦子完全不會思考,嘴裏無意識的問:“誰的孩子?”
誰的孩子?還能有誰的孩子。
屋子裏一片安靜,樊智超擔心的看著床上的人,在剛才的動作中變得淩亂的頭發揉成一團蓬在肩上,失了血的嘴唇淡的幾乎與臉色一樣白,連最有活力的雙眸都胡亂的用各色手帕纏起來,徹徹底底的失去了威脅力。樊智超屏住呼吸,生怕將眼前這個薄的如紙片的人一吹就倒:在過長的沉默中,陽光在兩人身上慢慢移動,樊智超有一種時間流轉的感覺,可是眼前的人,再也不是那個衣著整齊幹淨,神情淡定從容,一支長箭打開煉獄的指揮官。
她的臉色隻剩下蒼白,白得不看出任何變化;她的眼睛被蒙著,嚴嚴實實的看不到一點情感,手指僵硬的接過藥丸,一言不發地放到顫抖的嘴裏。許是昏迷了很久,嗓子幹得容不得一點東西吞咽,樊智超看著她頗有些費勁的將藥丸嚼碎,哽著脖子拚命的往下咽,在曾經優美的脖頸上迸出條條青筋。樊智超急忙倒了杯水遞到她的手邊,對方呆了一下卻沒有說話,隻是摸索著接過去默默地喝完,將茶盅還了回來,重新倒回床上。
禦醫配的藥自然是好藥,據說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能睡著。可是蕭曉雲的呼吸實在太弱,樊智超等了好長一會,聽到門外傳來馬嘶之聲,才小聲叫了兩下她的名字,然後猶猶豫豫地伸出一個指頭,探到她的鼻翼之下試了試呼吸,這才慢慢的定下心來。
急促的腳步聲從長廊傳來,到了門口卻變的又輕又慢,樊智超急忙扭頭,正好看到自家太子,一臉風塵仆仆挑起門簾,“她怎麼樣了。”
“已經醒了一次。”樊智超低下頭去行禮,“剛才吃了藥又睡過去了。”
宇文承都點點頭,快步走到床邊,“她說什麼了?”
“也沒有說什麼。”樊智超低聲回答,想了想又決定說實話,“事情我已經告訴她了。”
“什麼?”宇文承都大怒,又不能吵醒身邊的人,隻好壓低了聲音訓斥:“大夫不是說修養身體要緊麼?你告訴她這些做什麼!”
“她大概知道什麼了。”樊智超輕輕回答,“一醒來就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想瞞也瞞不住,何況這件事情,總是要她知道的。”
“那也不是現在!”宇文承都伸手摸了摸睡覺的人,觸手一片冰涼,聲音不自覺的放柔和了些,“她的身子太弱,根本禁不起傷心。”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話,睡著了的人在床上輕輕的呻吟了兩聲,雙臂抱著小腹,將身子蜷的更緊。宇文承都輕輕將她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一伸手又拿起旁邊搭著的冬衣,笨拙的給她一一套上,嘴裏吩咐道:“藥可都準備好了?”
樊智超急忙從懷裏將紅緞打底的金絲楠木盒遞了上來,“五天的分量,全放在這裏了。”
宇文承都給蕭曉雲套好了衣服,順手接過藥盒收到懷裏,“我們先回魏縣,這裏由張童兒守著,不會有大的問題。”
睡著了的蕭曉雲似乎有些不適,在宇文承都的懷裏想要翻身卻沒有翻成,於是顰起了眉頭。又想努力繼續下麵的動作。宇文承都倒手幫她換了個姿勢,像哄孩子一樣愛憐的在她身上拍了拍,低聲在她耳邊說著安慰的話,誰料蕭曉雲的眉頭越皺越緊,睡夢中腦袋一偏,躲到另一側去了。
樊智超不敢看宇文承都是尷尬還是發怒,假裝起身去拿鬥篷,避開視線,嘴裏卻小心翼翼的問,“蕭姑娘身子這麼弱一路顛簸,不知受不受得了。”
“放在這裏我更不放心。”宇文承都難得的歎氣,“竇建德趁我出兵,派了重將去攻打魏縣,朝裏沒人防守,不回去又不行。張童兒又不是她的對手,沒幾天被她設計的丟了這裏的地盤也說不準。不得以隻能帶她一起走。”他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人,眉頭依然緊皺,額上微微出了點汗,隨手幫她擦掉,忽然又怒道:“我就不明白,到了這個地步,她到底還在爭什麼,連自己的情況都看不清楚,白長了這麼一個聰明的腦袋!”
蕭曉雲軟軟的趴在他懷裏,完全沒有感覺到外麵的情況,依然有些掙紮著睡得極不安穩。這幾天宇文承都發起火來特別暴躁,聽說蕭曉雲流產那天斬殺了好幾個仆役。樊智超怕蕭曉雲再受點什麼傷宇文承都又會暴怒,急忙轉移話題:“可是張童兒一個人,能守的住這裏麼?現在四方軍隊彙聚冀州,局勢晦暗莫測,光是唐營那邊就分分合合鬧了好幾次了。”
“沒什麼害怕的。”宇文承都很是不屑,“竇建德的主力都派到魏縣去了,這裏留下的不過是些殘兵遊勇;洛州的謝映登羅士信,勇猛有餘聰敏不足,副將做慣了,第一次當主將帶兵,翻不起什麼風浪;唐營那邊鬧內訌,主將連著換,聽說又從西北調了個過來。”他冷哼一聲,“冀州亂歸亂,說白了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留下張童兒一人綽綽有餘。”
樊智超不敢多話,低著頭將鬥篷遞了上去,宇文承都接過來?蕭曉雲批好,忽又恢複了溫柔,“出了這麼多汗,熱的利害麼?再忍一下,我們穿好鞋子就出門。”低下頭就從樊智超手裏拿了靴子來,低低的安慰著給她穿上。
樊智超見他臉上表情柔和似水,不知怎的,又對他這種喜怒無常的性子有些害怕,聽著他好聲好氣的哄著那個睡著的人,心裏一陣陣的發怵;等想到蕭曉雲剛醒來的那個狠,越發覺得這兩人身邊沒法呆。好容易挨到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吩咐啟程,便如同得了赦令一樣,撒腿跑出門外去傳令,從此找各種借口將這兩個人躲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