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 第二部 艱難唯一死  第5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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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衛統領樊智超,玩忽職守,杖責30棍,罰一個月俸祿。
    蕭曉雲輕輕推開門,將屋裏的擺設打量了一遍:這是一間南北通透的屋子,當對門的大廳裏掛著一幅字畫,酣暢淋漓的寫著“思過”二字,卻沒有落款。廳內整整齊齊的擺著紅木桌椅,顯然是用來會客的大廳。在大廳兩邊是廂房,都懸掛著寶藍色的門簾,看不到裏麵的情景。她停住腳步,想了想才問:“他住在東廂麼?”
    “蕭姑娘。”跟在她背後的侍從趕上來低聲說:“這裏並不是您該來的地方,還是先回去吧。”
    蕭曉雲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勸解,走到東邊的廂房門口咳嗽了一聲,才掀簾子朝裏麵看了看,然後微微一笑走了進去:“你果然在這裏。”
    樊智超趴在床上,聽到聲響扭過頭來,對著蕭曉雲笑道:“我猜你這幾天就要過來。”
    “是麼?你倒是料事如神。”蕭曉雲走到床前,欠身仔細端詳了一下樊智超的臉色,才點點頭說:“氣色倒還不錯。”
    樊智超晃了晃腦袋,:“沒有你折磨,吃的飽睡的香,自然氣色不壞。”
    “這話說得,”蕭曉雲側身坐在床沿,笑得十分自在,“倒像是我把你害了一般。”
    “難道不是麼?”樊智超見她坐過來,想要把身體往床裏挪,不料牽動了身上的傷,頓時疼得呲牙咧嘴,“我這次挨打受罰,還不是因為你。”
    “一個巴掌拍不響,責任不能全推到我身上。”蕭曉雲搖了搖頭說:“說起來,我跟你也不過是吃了個飯,順便賞了一下風景。就算我一時心血來潮哼了首歌,也不過是情之所至,並沒有惡意。”
    “你快別說情之所至這個詞了,被人聽見了再傳出去,隻怕我會更慘一些”樊智超頓了頓才說,“不過回頭想想,這個結果也正是你想要的。”
    “你真是越來越聰明。”蕭曉雲笑著去掀他身上的被子,“說老實話,我還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樊智超隻穿著一條貼身的下褲,上身光裸著綁著繃帶,被子甫一揭開,就覺得外麵的冷氣嗖的覆蓋上來,寒的他激起一片細小的疙瘩。跟在蕭曉雲背後的侍衛立刻上前,“蕭姑娘,請你自重。”
    “自重?”蕭曉雲伸手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瓷瓶,漫不經心的回道,“那是什麼東西?多少錢一斤?”
    樊智超對著同僚苦笑:“你放心,她恨我還來不及呢。”
    “那是自然。”蕭曉雲往手上嗬了氣,搓了一會,待到不那麼冰涼了,才打開瓶塞,將裏麵的藥倒了出來,“樊智超,我恨你恨的要死。從瓦崗到洛州,我可曾對你和張童兒你們使過絆子下過陷阱?等咱們一起到了洛州,你們眼看著我日子傷心難過,落井下石的事情卻越做越多。城裏那些不利於我的謠言,你們在裏麵推波助瀾的傳了多少?”淡綠色的液體輕輕的流出,在她的掌心聚成小小的一窪,傳出濃鬱的香氣,“可歎我當時為情所傷,隻顧一心逃離那裏,誰料你們兩個早已做好了安排,將我陷落到這裏,被人折辱,受人欺淩。樊智超,我挖過你家祖墳還是斬過你們全家,殺了你兒子還是搶過你老婆,你用的著這麼不遺餘力的害我麼!”
    蕭曉雲扯開他身上的繃帶,一掌拍在背後的傷口上。樊智超隻覺得一股冰涼順著傷處直竄進去,奔著心髒直撲而去,然後嘩的一下向周圍擴散,冰的整個人打了個哆嗦,接著才感受到蕭曉雲打在傷口上那一掌的力度,嗖嗖的疼痛在冰涼的感覺中格外的明顯。他痛得哼了一聲,咬著牙回道:“你一向記仇,前幾天卻溫和對我,我還納悶呢。如今看來,卻是一招不錯的笑裏藏刀。”
    “不錯,不錯。”蕭曉雲彎下腰,將藥一點一點塗開,動作很是細心,“至少我沒有栽到一個傻瓜手裏。”
    “傻瓜?”樊智超將頭埋在墊子裏,聲音悶悶的:“蕭曉雲,我難道不是個傻瓜麼?這次挨打,我明知道你對我親近是故意氣殿下,明知道你借著殿下的刀來殺我,明知道你故意挑釁我們之間的關係,卻不曾埋怨過你一句。難道這還不是傻瓜?”
    “雖然受之有愧,不過我還是願意把你這番話當作是對我的誇獎。”蕭曉雲笑容可掬的點點頭,又從瓶裏倒出一點藥,抹在另一個傷口上:“有這樣的效果也不能完全歸功於我的心理戰術運用得好,那些淒淒慘慘悲悲戚戚的狀況也不是我想裝就裝的出來。”
    “你知道我說的可不是這個意思。”樊智超扭頭正色說,“你不傻,能看得出被掩蓋的前塵往事借機發難;我不傻,明白自己的愧疚任你報仇從不抱怨,可是太子殿下也不傻,我們看到的,他同樣也能看得到。”他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這個中的情由他都看得出來,卻順了你的意將我打了一頓,你難道就沒有再往深裏去想想背後的理由麼?”
    “你是說他這麼做是為了討我的歡心?”樊智超扭頭的動作將背後的肌肉扭起一塊,很不好上藥,蕭曉雲一把將他的腦袋撥了回去:“還是說,他借著這個機會讓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那他的算盤就打錯了,你欠我的,不是這麼一頓打就能還清,同樣的,這點傷跟他帶給我的痛苦也不具有可比性。”
    “哎~”樊智超歎氣:“你的腦袋怎麼就那麼死,想來想去都是報仇。你也不想想太子殿下是什麼人,多少人等著給他做妾為婢,根本不需要他去討人歡心。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對你每天的幾句冷言冷語,甚至跟我拉拉扯扯都能忍了,難道對你的感情表現的還不明顯麼?”
    “當然明顯。”蕭曉雲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太明顯了,明顯的讓我忍不住期盼,他抓住我的時候,為什麼不一刀殺了我!”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的聲音已經開始微微顫抖:“樊智超,你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麼。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那個房子,那個冰冷又灰暗的地方。每天半夜,我都要重溫自己當時的恐懼,一邊看著自己被按在地上,一邊在恥辱和疼痛中掙紮。我哀求,我痛哭,我聽到自己的每一聲尖叫,看到混雜在土裏一片又一片的血。然後我醒過來,發現那根本不是一個噩夢,而是的的確確存在的事實。”
    樊智超扭過頭來,看到大滴大滴的淚珠從她的眼眶中掉了出來:“更可怕的是,這不是一個已經過去的事實,它一直延續。從那個冰冷的地方一直延續到這裏,從梧桐院的臥房到品文閣的書桌,從廚房肮髒的角落到那片湖邊,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可是他對我說,你要習慣。”蕭曉雲搖著頭抽泣,“隻要他一靠近我,我心裏就會忍不住地害怕。我聽到自己的骨頭在咯吱咯吱的作響,我感覺到自己的手在袖子裏痙攣抽搐。可是我要習慣,習慣整夜整夜的不敢睡覺,習慣因為他的靠近而產生的窒息,習慣身體所承受的疼痛,更要習慣心裏的顫抖。樊智超,這就是你要我正視的感情!”
    樊智超愣住,他絕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麼一番話,嘴裏喃喃的辯解:“太子他也是喜歡你,不然也不會費這麼大的心思讓你呆在這裏。”
    “他喜歡我!”蕭曉雲叫了起來:“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是愛她所愛,想她所想,寵著她包容她愛護她不讓她受傷麼?樊智超,你也有妻有子,你會因為喜歡而一再的侮辱他們麼?你會因為喜歡而不斷的傷害他們麼?你會因為喜歡就把他們推到崩潰的懸崖邊上,看著他們傷心難過痛哭後悔麼?”
    她激動的已經不能自已,樊智超看到她的嘴唇開始哆嗦,呼吸急促的仿佛周圍已經沒了空氣,心知情況不妙,急忙一骨碌爬起來,拉住她的手:“我隻是隨便說說,你不要動氣啊!”
    蕭曉雲的臉色煞白雙頰卻病態的酡紅:“我恨他!他在逼著我發瘋,逼著我自殺!我恨一切以愛為借口的傷害,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他!”
    很明顯的,蕭曉雲的精神已經開始錯亂,跟著她來的那個侍衛早已呆若木雞。樊智超看著一向冷靜的人變成這樣,心裏不是滋味卻不知該說什麼好,隻好尷尬的朝四周張望。這一張望不要緊,頓時僵住身體:窗前的那個影子,分明就是他家太子啊!
    天哪,他手忙腳亂的推開蕭曉雲,急促的說:“別哭了,被人聽到了怎麼辦。”
    “我還有什麼可怕的!”蕭曉雲氣喘籲籲的哭罵道:“不就是告到他那裏麼?我受的折磨多了去了,也不少這一次兩次。就是他真在這裏,我也敢當著他的麵說那些話。”話雖然這麼說,她的精神卻慢慢穩定下來:“就像現在一樣,我就當著你的麵告訴你:你挨了打,我心裏覺得很暢快。”
    “好吧!好吧!你也算是我半個主子,心裏暢快就好了,我還能說什麼呢。”麵對蕭曉雲這種明目張膽的挑釁,樊智超居然不覺得生氣,心裏忍不住哀歎:太子與蕭曉雲兩個人都瘋了,他跟著湊什麼熱鬧呢。
    “誰是你半個主子!”蕭曉雲紅腫著眼睛瞪了他一眼,又把那個小瓷瓶拿了過來:“趴下吧,我把剩下的藥給你上了。”
    “那可是上好的碧玉膏,禦用的療傷藥呢。”
    “不好我還不給你用呢!”蕭曉雲小心往他的傷口上塗藥,嘴裏卻說:“我就盼著你趕快活蹦亂跳起來,然後再找個理由打你一頓。”
    “不是吧!”樊智超故意逗她開心,假裝哀叫道:“最毒不過婦人心啊。”
    “你現在才知道?”蕭曉雲瞟了他一眼,“誰讓你當初要惹上我,遲了!”
    “我的命好苦啊!”樊智超在床上哼哼唧唧等著蕭曉雲把藥上完,任由她給他拉上被子,才問道:“你就準備這麼出去?”外麵可是有人在等著呢。
    “恩!”蕭曉雲點頭:“他最近看得緊,我本就不能出來太久。”
    “被人……被人看見了……”
    “這個?”蕭曉雲指了指自己腫得像兩個核桃一樣的眼睛,笑著說:“我就說私會情郎去了。看到你為我挨打,心疼哭的。”
    “咳,咳。”樊智超被她嗆住,急忙說:“你又要害我被打了。”
    “這本來就是我的目的啊!”蕭曉雲點點頭,“放心,這個藥房裏有兩瓶呢,你被打十次八次都夠用。效果不錯,我親自驗證過的。”
    樊智超卻正色勸告:“蕭曉雲,這個藥很珍貴的,太子手裏一共就兩瓶。”
    “全都留給你用了,是不是很感動?”蕭曉雲痞痞的笑了笑,招了招手:“你好好養傷吧,等過兩天我得了空再來看你。”
    “那這藥……”
    “放這裏用著吧。”蕭曉雲說的很是輕鬆,“萬一有人探病來看到呢,也能當罪證呈給他看看。”
    “你太折磨人了!”樊智超苦笑著看她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蕭曉雲!”
    “嗯?”
    “今天……恩,今天是臘月初十?”
    “對啊。”蕭曉雲扶著門框回頭:“怎麼了?”
    “你……你的壽辰。”樊智超看蕭曉雲點頭,急忙說:“你想要什麼禮物?”
    “你要送我麼?”蕭曉雲有些驚訝:“你都這個樣子了,怎麼幫我找禮物啊。”
    “我可以吩咐下人去采辦!”買了讓太子殿下送給你。
    “你就不怕被人知道,更坐實了我們兩個有私情?”蕭曉雲笑著搖了搖頭,“樊智超,就算生日禮物再貴重,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這個……”樊智超心說這個人防備心也太重了些,卻仍然堅持,“你想要什麼?”
    “一個誠心的祝福就好。”蕭曉雲笑著說,“不用送那些虛禮。禮可以輕,但是情誼要重。”
    “祝福?祝你福如東海,壽比……”
    “我才十八呢,生日快樂就好了。”
    “呃?生日……生日快樂!”樊智超說的結結巴巴,說完又覺得太簡單:“就這樣?”
    “當然就這樣。”蕭曉雲並攏了手指對他敬了個童子軍禮:“謝了!”
    樊智超看著她輕快的打簾出去,屏息凝神聽了一會,沒有聽到院子裏有吵鬧聲,才長長的鬆了口氣:“我容易麼?”
    簾子又被打了起來,有人慢慢的走了進來:“怎麼?你覺得自己很冤?”
    “張童兒!”樊智超瞪大了眼睛,“你怎麼在這裏。你剛才看見……”
    “蕭姑娘麼?”張童兒點點頭,“不光看到了,而且還從頭聽到尾。太子殿下也沒有料到,你們兩個關係竟然好到如此程度。”
    “你別亂說啊!”樊智超急忙擺手,“她那是故意的,做出來給後麵的侍衛彙報的。”
    “也有七分是真吧。”張童兒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瓷瓶,嘴裏嘖嘖稱奇:“這麼好的東西都跑到你這裏來了。太子殿下平時也舍不得用呢。”
    “你趕快拿回去吧!”樊智超心有餘悸的說,“你都不知道我剛才用的有多麼心驚膽戰。”
    “殿下說賞了你了!”張童兒放下瓶子坐在一旁,頗有些很鐵不成鋼的看著他:“你說你怎麼就那麼笨,太子與她的事,你夾在中間參合什麼。”
    “我是被卷進去的!”樊智超連連喊冤,“她為了報複故意拉上我,我也甩不掉啊!再說,再說……她也挺可憐的,剛才那個樣子,我以為會一口氣上不來暈過去呢。”
    “你看看自己的態度,還說沒有參合。”張童兒歎了口氣:“樊兄性格耿直,你也不會轉彎。她受點折磨你就同情了,那等她哪天丟了性命,你是不是還要憑著義氣去報仇啊!”
    “不可能。”
    “不可能,那你剛才問她生日做什麼?不管她是太子妃還是階下囚,你一個侍衛的身分都不適合問這個啊。”
    “我那是替太子殿下問的!”
    “你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替太子殿下問這些。”張童兒低聲訓斥,“還說沒有參合到他們中間去!下次別再義氣用事,多想想這其中的曲折,不要步上你爹的後路。”
    樊智超本來還想反駁,聽到最後一句卻住了嘴:他爹樊子蓋身為兵馬元帥,武功蓋世忠心耿耿,不料最後被奸臣誣陷,落得家破人亡。要不是張童兒得了消息先救了他出來,宇文承都又把他帶在身邊力保,自己早就在十八層地獄裏逛了一圈早早投胎去了。
    張童兒見他不再出聲,於是說:“趁著養病的機會,你就閉門謝客偷幾天清靜,離她遠點也就是了。太子殿下與她,性子都是數一數二的狠烈,凡是被卷進去的人,絕對落不了好。若是你挨了這頓打能就此退出來,也算幸運了。”
    樊智超點頭稱是,張童兒這才告辭離開,“外麵飄了雪珠子,殿下說了,你受了傷就不要挪動,一日三餐自有廚房送來,想吃什麼隨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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