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澤睽 橫行萬裏外 胡運百年窮  第5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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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屋子,在地上畫出一個個的小格子。參天的白楊在早秋的風中沙沙作響,繁茂的枝葉帶著輕盈的影子在這些格子中跳舞,變換出各種圖形。躺在床上的人兒被楊樹深處傳來的鳥鳴擾了睡眠,嘴裏嘟囔了兩句抓起被子蒙在頭上就要翻身,卻被斜刺裏伸出的一隻手扶住阻了動作。
    “我要睡覺……”烏黑的發絲散亂在脖頸周圍,襯的躺著的人一臉蒼白,臉上的淤青越發明顯。“小鳳,去讓那些鳥住嘴……”
    守在一旁的裴行儼聽了這話就是一愣,躺在床上的人抽了抽小巧的鼻翼,睫毛翕動了幾下依舊閉著眼睛,臉頰兩邊鼓了起來,好似塞了兩個包子一般,嘴唇保持著不變的弧度卻微微噘著:“鳳為百鳥之王,所以你要管好自己的下屬……”還未完全清醒的語調裏濃濃的滿是調皮,手指卻慢慢的撫上了扶在她身側的手,“要快點哦,我還要睡覺。”
    撒嬌的口氣毫不掩飾,帶著黎明前的暗啞和清晨露珠的清冷在裴行儼心底蕩出一片漣漪,恍神間手上就被修長的手指靈巧的纏繞,忍不住低頭垂目去看那低於自己溫度的手:與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不同,這雙手因為長年日曬而呈現出早秋麥子的淺黃色。在自己粗糙的手上,她的皮膚卻有著女子特有的細膩,因而在陽光中泛出淡淡的金色。與手背上的細膩相對應的是她指腹上粗厚的繭子,隨著指頭的摩挲,他可以輕易的感覺到這些繭子背後所代表的艱苦——這是一個女子數年來在戰場上輾轉求生的見證。
    距離兩人第一次相見,已經五年。
    五年前,他見她的時候,她還是養在深閨裏的少夫人,站在雪地裏被嚴寒凍得瑟瑟發抖等待丈夫歸來;
    五年前,他和她相處時,她的智慧後麵還有著孩子一樣的天真,會巧妙的轉走話題然後背著眾人調皮的吐舌頭;
    五年前,她對著他的時候,眼裏滿滿的都是崇拜,被段誌玄拉扯的東倒西歪,然後將笑意灑滿整個庭院;
    五年,整整五年。
    段誌亮尊敬的忍辱負重的二嫂
    秦瓊讚歎的冰雪聰明的段家少夫人
    程咬金口中心計頗深的結拜義弟
    羅士信崇拜的為人直爽的兄長
    齊武稟告著的掌控人心、分離隊伍的人
    以及突然名滿天下又快速消失的“銀月弓”段誌嵐
    曾經他也努力將眾人口中的她與記憶中的那個女孩對比,卻無法將這兩者重合。直到兩人再次見麵:簡陋的房間裏隻有一支蠟燭燃燒出蒼白的火光,穿著半舊的淡青色長衫的她在其中長身而立,或輕蔑或鄭重,或微笑或惱怒,臉上是生動的不加掩飾的表情,藏在深處的卻是巋然不動的謹慎。就在這個站在他麵前的人幾乎完全抹殺了印象中的影子時,倔強像五年前一樣再次從她燦若星辰的眼中顯露了出來:更加驕傲,更加堅定,如同展開翅膀的蝴蝶,帶著眩目的美麗在昏暗的房間裏散發出隻屬於她的光芒。
    五年之後,她的天空已經不再局限在臨淄那個小小的城鎮,讓人聞之變色的武將或是權勢滔天的臣子,她都能從容麵對。
    五年之後,她已經善於把握大局,遇到問題時不再轉移或是逃避,更多的是迎難而上,努力解決。
    五年之後,除了覆蓋在表麵的微笑,她的眼裏深邃的再難讀出任何情緒。
    讓李密堤防但又不得不重用的蕭曉雲
    讓瓦崗將軍們稱讚為義薄雲天的蕭曉雲
    讓軍士們佩服為之舍命的蕭曉雲
    ……
    她淡定的站在眾人麵前,將自己想要展現的一麵展現出來,卻將其他的方麵深深的藏了起來。
    就好像人人都知道“玉影青弓”的威名,卻不知道她不論寒暑每天要拉弓射箭練習三個時辰。
    就好像人人都知道她的飽覽群書博學多才,卻沒有人注意她房間裏每日三更後才熄滅的燈火。
    就好像人人都知道她運兵如神智計百出,卻沒有人知道每一場戰爭前她都要排出十數種陣法以供選擇。
    就好像她用自己的堅定鼓舞著全軍的士氣,卻沒有人看到她孩子氣的撒嬌和不經意露出的柔弱
    無意識轉動的目光再接觸到臉上的淤青和身上的繃帶時,裴行儼的心底一動,竟然有了絲絲的抽痛:“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指間嗖然掠過一陣寒風,掌心突然空空如也,莫名的空虛隨著那陣風擴散開來,將整個人浸沒,隻剩下突然出現的透亮的眼珠,裏麵全是不加掩飾的防備,黑漆漆的深不見底。
    “少將軍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早秋的溫暖隨著擴散的聲波如潮水般褪去,留下一室的冰冷尷尬。
    一向自信的眼底在冰冷中劃上了失落的的傷痕,敦厚的臉上露出被疏遠的驚訝,似曾相識的表情讓蕭曉雲怔了怔,心裏“叮”的一聲似乎裂開,有什麼帶著淡淡的苦澀一點點的向外蔓延。
    不自覺地低下了頭,視野裏慢慢的都是藍色——薄薄的寢被團出不同的深淺,無規律的伸向床邊。頭頂有人舒了一口氣說:“是我逾距了,先到外麵等候。”聲音依舊溫和,卻多了一份疏離。
    就好像自己剛才說話的口氣一樣,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苦澀的味道越發濃重,蕭曉雲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左臂猛地一陣刺痛,像是要被拉開一樣,幾乎可以聽到肌肉撕裂的聲音,忍不住大叫一聲跌倒在床上。
    裴行儼本來站起來要往外走,聽了這聲音痛苦無比,還未扭頭就聽得房門咚的一聲響,一個白影從他身旁瞬間飄過,隻撲向床上的人:“曉雲,你被他欺負了麼?”
    來的人正是朱玉鳳。
    裴行儼這下越發尷尬,站在床邊走也不是,停也不是。隻得訥訥的低了頭:隻見蕭曉雲臉色煞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撲簌簌的往下落,嘴唇早已沒了血色,即使被牙齒死命的咬住,依然在微微哆嗦。她的右手正捧著左臂,抓得太緊以至於手背上暴出根根青筋,原來是左臂受了傷。裴行儼有點奇怪:隻是躺在床上而已,怎麼就疼成這樣?
    再仔細一打量,竟然發現她的左手中露出一點黃色,軟軟的並沒有隨著床腳垂下去,而是向上延伸——原來是被她握了一夜的衣角。
    顯然朱玉鳳也看到了這些,杏眼瞪得圓了死死盯著那片衣角,扶著蕭曉雲的胳膊劈手把那片衣角往外抽,嘴裏卻不饒裴行儼:“雖說她這次沒能完成任務的確該罰,可是少將軍這個懲罰也太嚴重了。這隻胳膊已然斷了,再要拉折了筋……”
    “小鳳”蕭曉雲在床上虛弱的打斷她的話:“並不是裴大哥的錯。是我自己疏忽了。”
    “你閉嘴!”朱玉鳳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以為自己是鐵打銅鑄的麼。今天斷一次,明天折一下,隔不了幾天就渾身是血的回來。你?你!”她看到蕭曉雲忽然彎了眉毛,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失去血色的臉居然笑得很開心,氣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你笑什麼?”
    “小鳳~~”蕭曉雲放柔了聲音,剛才疼的滿眼眶的淚水還未散去,水波粼粼的在狹長的眼眶中蕩漾:“我那天隻是被嚇倒了才會有一點暈血,其實你也不必總穿白衣啊……”
    站在一旁的裴行儼這才明白朱玉鳳這幾天總以素色的衣服示人的背後還有這麼一層原因,不過被蕭曉雲這麼一打岔,原本的尷尬也少了幾分,再看她眉毛一挑給朱玉鳳拋了個媚眼,雖然足夠魅惑,配上那張青一塊紫一塊的臉卻有著說不出的滑稽,撐不住也笑了笑,心裏的煩惱霎時去了大半。
    蕭曉雲本就想要為剛才的事情道歉,可看著裴行儼不溫不火的樣子又不知如何開口。這時見他臉上不似剛才崩的那麼緊,急忙抓著機會說:“裴大哥,剛才我……”
    咚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她的話,雜亂的腳步聲在院子裏響起,聽聲音竟像是一群人衝了進來。蕭曉雲隻得咽下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朱玉鳳不用吩咐,早已起身出去查看。裴行儼收了笑容坐直了身體,想了一想又站起來,踱了兩步坐到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再抬頭時隻見蕭曉雲已經從床上起身,拿了個墊子倚在腰後坐直了身體,臉上掛著一貫從容的微笑注意著門口的動靜。
    裴行儼略略看了她一眼,也把視線轉向門外,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會覺得蕭曉雲那個笑容黯淡了許多。
    這個發現並不足以讓他有太多的興趣探究,裴行儼很快的把理由歸結為傷重未愈,並且在羅士信一臉焦急衝進來的時候將以解決的問題拋之腦後。
    “出大事了!”羅士信一進門禮還未行完,嘴裏已經自顧自的說:“有探子回報,說主公現在不敵宇文賊子的攻擊,正在節節敗退!”
    “敗退?”裴行儼聽了這消息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蕭曉雲也臉色微變:“主公今天帶了哪幾支隊伍上的戰場?排了什麼陣形?”
    “單大哥的左軍和驃騎軍。哦,還有王君廓將軍的一萬人。陣法……陣法是……”羅士信開始頭大,他一向都是聽著上麵的指揮廝殺,要了解陣法這種東西,對他來說比登天還難。
    聽到自己的隊伍並沒有被拉上戰場,蕭曉雲倒是平靜下來,放鬆了神色打斷他的話:“算了。今個兒上陣的將軍們個個武藝高強,又極煩排兵布陣這種虛事。不用說,定然是一字排開集體往上衝。”
    裴行儼並沒有如蕭曉雲一樣輕鬆下來,反而更加著急,站起來一把拉住羅士信的胳膊:“現如今誰在留守大營?”
    “程大哥!”羅士信急忙回答說:“情況緊急,大哥召集所有將官去商討對策!”
    蕭曉雲想都不想立刻搖頭:“宇文承都不過是勇猛而已,這點優勢在用兵猶如神助的主公麵前也就保持個一時半刻罷了,沒有什麼大不了。上次我們幾個擅離職守,已經惹得主公不高興,這次在反省期間若是再鬧這麼一回,就算天神下凡也救不了我們。”
    羅士信聽了她的話頓時手足無措,再一扭頭看裴行儼已然坐回椅子上一臉沉思,眨了眨眼睛略帶懷疑的說:“真有這麼嚴重麼?不會吧……”
    “天威難測!”蕭曉雲點了點頭打斷他的話,“不說其他,就是程大哥這麼做也有些欠考慮。雖說一心護主誠意可嘉,可是召集我們去討論對策,分明是跟主公之前的決定唱反調。要是被那些文官們抓住了做點文章什麼的,就不僅僅是逾距這麼簡單了。”
    “那……萬一主公那裏真的不敵呢?”羅士信有點為難的說:“探子報來的消息我也看了,似乎真的很糟糕……”
    “羅士信!”蕭曉雲輕輕嗬斥了一聲:“主公的能力是不能夠懷疑的。你忘了前主公的護衛隊都是怎麼死的麼?”
    散步謠言,動搖軍心,隨意誹謗上位者——翟讓從起義時就帶著的十八護衛就是被這個理由斬首示眾。秦瓊曾經以此教導他謹言慎行,不過蕭曉雲也告訴過他,這些人最大的過錯就是議論李密打的敗仗借此懷念翟讓。自那次事件之後,瓦崗人很少再提起翟讓,可是李密也盡量少的領兵出征。
    羅士信被秦瓊派來跟了蕭曉雲多日,也模模糊糊知道些帶兵打仗之外的東西,被提醒之後激淩淩打了個寒戰,想了一會才小聲說:“可是這麼呆著也不是辦法。”
    “不如再耐心等等。”蕭曉雲看了裴行儼一眼,斟酌著說:“畢竟主公帶出了八萬人出去,就算被宇文承都占了上風,也不會這麼快就收兵,不如我們再耐心等等,若是情況真的緊急了,程大哥應該還會再派人告訴我們的。”
    裴行儼也點了點頭:“這樣也好,我們看看情況再做決定。”話雖然是說給羅士信,眼睛卻看著蕭曉雲。
    羅士信聽了這話也不再四處亂跑,乖乖的呆在蕭曉雲這裏等消息,誰知消息沒等著,倒是等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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