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沁涼如水，齊武睡不著，披了衣服站在廂房的窗前往外看：院子裏有兩個人影，一青一紅，紅衣的那個背對著他坐著，是晚上來訪的朱玉鳳，青衣的正是蕭曉雲。
    “走的時候很生氣的樣子？”蕭曉雲用手撫著杯沿說：“這麼說他應該都聽到了？”
    “看樣子如此。”朱玉鳳點點頭：“這次出來隨侍的是他平日最寵愛的宣妃，可是走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想來氣的不輕。你前幾天不是答應秦大哥了嗎，怎麼又把這事鬧了出來？”
    “我答應的是不再要那人的腦袋，下麵人怎麼議論卻是與我無關的。”蕭曉雲秀氣的眉毛微微顰起：“我原本也不想鬧這麼大，當初要殺那人不過是以儆效尤，警告其他人不要把主意動到我身上罷了。也不知李密怎麼想的，非要護那人的安全，不得已出此下策罷了。”的f718499c1c8c
    “不得已？”朱玉鳳說：“這怎麼算是不得已。”
    “李密是個愛麵子的人，如今他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棋子甘願頂上不守信用的名聲，這點很值得懷疑。”她喝了口水慢慢的說：“我猜想在我們回來之前應該是有人勸過他。現在我風頭正健，跟大家的關係也好得不得了，能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說動李密，除了身居高位，自己也一定有過人之處。這樣的人，還是早點找出來防著比較好。”
    “所以你就借著李密常出來私訪探聽士兵們口風的機會設下這個局？”朱玉鳳還是不清楚：“我不明白這個局與挖那人出來有什麼關係？”
    “李密肯定會因為今天的話遷怒那人……”蕭曉雲沉吟了一下說：“隻要留心他最近斥責了誰，或者對誰的態度突然變壞，應該就能判斷出來。有時候打草驚蛇未必不是一個好的方法。”
    “然後呢？”朱玉鳳算是明白了：“我們怎麼反擊。”
    “先把他挖出來再說，這事總是急不得的。”蕭曉雲品了一口水，慢慢的喝了下去，聽的麵前朱玉鳳自言自語的說：“李密身為瓦崗首領，也算英雄中的英雄，怎麼竟然……與傳言不符？”
    “傳言多半有真有假。”蕭曉雲起身在院裏慢慢踱步：“其實他也算個人物，尤其是殺翟讓奪權，突然發難一擊即中，在不引起瓦崗人心變動的情況之下獲得權力，就算是我也未必有這樣的手腕。隻可惜手段再高終騙不了自己，他取得權力之後因為心裏不安而失去平衡：極力籠絡人才防止大將們走上自己的老路，過分想要證明自己比翟讓更適合領導瓦崗所以好大喜功，頻繁的微服私訪隻怕將士們懷念翟讓，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就覺得自己的權威被挑戰。現在的李密一切努力隻為了壓過翟讓，所以他最大的成功也是最大的失敗。”
    “跟一個死人去爭？”朱玉鳳挑眉：“這有什麼好爭的？”
    “當局者迷。他現在已經走火入魔，不然我哪能如此輕易得手。”蕭曉雲伸手在盛開的月季花上慢慢撫過：“想必那人也抓住了這個弱點，所以李密才會對他言聽計從，失了自己的判斷。”
    大朵大朵的月季在她的手指下繞著圈子打轉，看著倒也別有一番風味。一隻在花中睡著了的小蜂被搖醒，微一震翅飛了出來，倒把蕭曉雲嚇了一跳。退後兩步看著小蜂兒在夜空中失去了蹤影，她把眉毛一彎：“天色這麼晚了，小鳳就住這裏吧。”
    “哎呀，不行。我晚上還要向秦夫人請教刺繡呢。”朱玉鳳說著起身就走，被蕭曉雲拽住：“小鳳……”她耍賴的抓住她的衣袖：“我明天就要回老貫莊了，你今天就住這裏吧。”
    “下次你來的時候我陪你，這次我真的約了秦夫人。”
    “這次我來了你都沒時間陪我。”秀氣的臉上全是委屈。
    “活該，誰讓你當初把我送到秦府去，走了走了！”
    “小鳳，我這裏晚上能聽到仙女唱歌呢，留下來吧。”
    “仙女？”腳步微頓。
    “我啊，我啊，我會唱好聽的歌給你聽。”
    “我才不要聽你老鼠大米的唱呢。”
    兩人打打鬧鬧到了驛館門口：“真的要走了？”蕭曉雲拉著她的手說：“雖然皮膚是比上次細了一些，可我還是舍不得。”
    “傻瓜！”朱玉鳳幫她攏了攏散著的頭發：“總會回到你身邊，有什麼舍不得的？”
    “等你變成老太婆的時候，我才不要你回來呢！”蕭曉雲翻了個白眼，朱玉鳳趁勢敲上她的腦袋：“變成老太婆的時候，我就天天纏著你，走了！”
    窈窕的身影越走越遠，等到那末紅色消失之後，蕭曉雲才喃喃的說：“其實我更希望你現在能纏著我啊。”呆立了一會，她長歎一口氣，轉身舉步回自己的小院，卻看到裴行儼正站在東邊主院的門口盯著她。
    “少將軍！”蕭曉雲看他臉色不是很好，行了個禮慢慢走近：“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我今天才知道你有這麼大的膽子。”裴行儼盯著她說：“居然算計到主公頭上了？”
    “原來少將軍剛才聽到我們說話了。”蕭曉雲聽了這話反而笑了起來：“反正我也不準備瞞您，少將軍知道了也無妨。”
    “你到底想要怎樣？”裴行儼有點不耐煩：“我以為你那天答應秦瓊時就放手了。”
    “告密的鄭鋌我是放手了，這次的事情把他嚇得不清，估計得老實幾天。”蕭曉雲看著他的眼睛說：“現在有了更重要的人浮出水麵，他這個小嘍羅自然不需要再注意。”
    “你！”裴行儼為之氣結：“你就這麼固執，一定要跟人結仇？”
    “自保罷了。”蕭曉雲看著他生氣的臉，心裏一緊，很突兀的問：“看到我現在的作為，少將軍是不是後悔前幾天違抗軍令救我了？”
    話一出口，蕭曉雲全身的神經沒來由的繃緊：朦朧的夜色裏周圍的聲音出奇的大，她幾乎可以聽到灰蛾拍著翅膀從身邊飛過的聲音。借著如水月光，她看到裴行儼的眼睛裏的憤怒慢慢消逝：“沒有。”
    蕭曉雲在背後鬆開不知什麼時候握住的食指，臉上綻放的笑容暖如春風：“這次我就是查一下，並沒有其它打算。我知道主公對少將軍有知遇之恩，所以您大可放心，我不會主動惹上他的。”
    裴行儼把她仔細打量了一番，點頭轉身回自己的院子：“你有分寸就好。早點休息，明天我們要早起回老貫莊。”
    “屬下遵令。”蕭曉雲在他背後舉手做了個童子軍禮，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裏跑去：既然他不喜歡……反正也沒有太大的關係，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食指上戒指濕濕的，她邊跑邊摘下來放在嘴邊吹幹，忽然玩心大起，拿了戒指在嘴邊叭的一親，然後跳進院子順手帶上院門：“戒指啊戒指，告訴我誰是最美麗的女人？”
    裴行儼回到自己院子裏轉身關院門時，正看到蕭曉雲偏頭親那枚戒指，亮閃閃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要耀眼，然後輕快一躍跳進自己的小院頭都不回的帶上院門，忍不住低笑出聲，臉上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寵溺，搖搖頭關門自去休息。
    隨著驍果的北上，瓦崗各軍又回到了原本的駐守地：裴行儼帶著蕭曉雲在老貫莊坐鎮，單雄信也回到了西北角繼續攻打洛州。重新回到練兵排陣的日子大家都平靜了很多，唯一的大消息就是右武侯徐世績因為攻打洛州不力，停了兩個月的俸祿。
    蕭曉雲將送這個消息來的信紙疊了一個飛機，點燃尾部信手飛了出去：白色的飛機在藍天中劃過，冒著黑煙一頭栽在地下，煙塵散去後隻留下白底黑邊的碎片。她對著那些碎片沉默良久，拍拍手站起來，轉身往自己處理事情的地方走去。
    齊武跟在她的背後回到主廳，從門口排隊等著請示軍務的各軍主簿中穿過時，他突然驚覺這個頭發剛長到後心的女孩已經變成了少爺之外又一個在裴家軍裏說一不二的人——裴家軍隻靠裴行儼一人強撐的困境，終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