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裴行儼的帳下多了三個人：一個主簿和兩個校尉。這本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情。可是這個三個人有兩個是女的，唯一的一個男人居然還是個道士。
    亂世之中，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
    裴行儼有點頭痛：當初自己不遺餘力的把她留下來，一方麵是因為她和段誌玄的關係，另一方麵，也是由於自己得到消息或者聽到的傳說中，這個女孩是一個聰明而又顧全大局的人。可是……他看著眼前整理文書的蕭曉雲，開始懷疑眼前這個人與那個段誌嵐是否是同一個：他們投入自己帳下還不到十天，就已經跟人打了十幾場——雖然每次挑起事端的人是隊伍裏一些人不開眼的家夥，可是這三個人來者不拒，一言不合立刻擼袖子就開打的態度使得前來挑釁的人越來越多。眼看蕭曉雲看文書看的一臉認真，他隻得咳嗽一聲先開口：“蕭主簿，剛來瓦崗是否習慣？”
    “還不錯！”蕭曉雲放下手裏的冊子，朝裴行儼拱手：“多謝將軍關心。”
    齊文齊武在裴行儼背後瞪起了眼睛：不錯？這個女人左邊眼角一大塊青紫，衣領處隱約露出白色的繃帶，居然還敢自稱不錯？她的腦袋被打傻了嗎？
    裴行儼顯然也是這麼想，眼光停留在在蕭曉雲顴骨的青紫上，等待她的解釋。可是對方似乎沒有感受到他的視線，隻顧低頭去看文書。
    門外傳來說話的聲音，有人掀簾子進來，先給裴行儼見禮，然後坐到蕭曉雲身邊：“唉呀！”對方驚奇的叫了一聲：“蕭主簿，你這臉上的傷……”
    蕭曉雲抬頭看了看：“原來是鄭主簿，剛才我在看文書，沒有發現您過來。見諒，見諒。”
    鄭鋌擺出一副關心的神色往前湊：“蕭主簿，這才兩天沒見，怎麼你臉上這麼一大片傷？哎呀呀，你是女孩子啦，若是留個疤就不得了了！”說著話，他的手就要上前去摸那一片淤青。
    齊武眼看蕭曉雲不著痕跡的躲開，隨後鄭鋌臉上露出一點尷尬，心裏挺高興：若不是這個小人天天在主公麵前嚼舌根，翟讓怎麼會被滅了全家？所以任憑他平時如何囂張，少爺都對他客客氣氣的。今天看他在蕭曉雲麵前碰了軟釘子，齊武一高興，把之前對蕭曉雲的那點怨恨拋之腦後，隻想著蕭曉雲再駁一下他的麵子。
    他沒能如願，因為鄭鋌之後進來的，就是段誌亮。
    他給裴行儼行完禮，立刻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蕭曉雲身邊：“曉雲！”這是他好不容易改了的稱呼：“你這是怎麼了？”
    鄭鋌被段誌亮“不小心”擠到一邊：就算改了稱呼，在他心裏，蕭曉雲依然是二嫂。這個鄭鋌在朱玉鳳那邊被奚落，就想來占曉雲的便宜？當他們段家的人好欺負嗎？
    蕭曉雲發現自己真的沒有辦法再看下去，歎了口氣放下手裏的文書：“看把你們緊張的，不過是走路不小心撞著了。不嚴重，過幾天就好了。”
    裴行儼在主位上看著她頂著那塊淤青邊笑邊暗自吸氣，心說這三個人走路也挺可怕，走著走著自己最精銳部隊神風營裏的七八個士兵就被抬回去了，不過他們似乎也沒有撈著什麼好：朱玉鳳胳膊脫臼、孫白虎斷了根肋骨，唯一能走動的蕭曉雲，也不可避免的帶著青了一半的臉前來報到。
    他以為她會趁機訴苦告狀，沒想到她一幅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表情坐下來整理自己的文書。裴行儼準備的說辭全沒了用場，隻好對著她幹瞪眼。——自己二弟也真是，怎麼娶了這麼奇怪的一個女人。
    眾將領慢慢到齊，裴行儼收回心思，在帥位上咳嗽了一聲，開始按照計劃分配接下來一個月的任務。
    裴家軍負責從西邊進攻洛州。王世充自上次戰敗之後元氣大傷，對於瓦崗的進攻已經沒有了還手之力，隻能在包圍中苦苦支撐。因此裴行儼開始輪換圍城的守軍，讓隊伍休養生息。
    這次換上去圍城的是左路軍，率軍將領王君廓本是江北的響馬，後被李密劃入裴家軍。響馬出身的王君廓為人豪爽，對下屬約束甚少，讓他一個人在前線率軍始終不放心，因此裴行儼要在他身邊加派幾名謀士。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緩緩掃過，心裏對著幾個還能夠調配的人快速比較：鄭鋌空讀了幾本書卻心眼狹小，與王君廓向來不和；蕭曉雲倒是個合適的人選，可是她最近的行事衝動，與傳說中的謹慎完全不同，那麼大一個隊伍她能否管好，裴行儼心裏也變得沒了底。何況她現在受了傷，帶來的兩人一夜之間又都躺到床上，怎麼看都不適合派出去；最後剩下的隻有段誌亮——這個孩子跟了他四五年，到現在做事還總有些猶豫，因此一直不敢放出去單獨做事。可如今的情況……他在心裏暗自歎了口氣，他手下的謀士猛將大多被李密調走，換來的人又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點，以至於每次派任務時，他總覺得力不從心。
    “王君廓！”裴行儼取出帥令：“你的左軍人馬明天開拔，五日內與前線的右軍交換完畢！”
    蕭曉雲看著對麵坐在第一位的將官雄赳赳的站出來，跪下去領了軍令。鄭鋌隔著段誌亮探身過來跟她咬耳朵：“還要給他派一個主簿做監軍。”說著話，還詭異的擠了擠眼睛。
    果然，帥位上的人接著說：“段誌亮！你負責監軍。這是你第一次上戰場，凡事都要跟王將軍商量！”
    段誌亮站起來的時候推開了擋在他前麵的鄭鋌，上前幾步跪了下去。蕭曉雲看著鄭鋌猛然向後倒的身體，伸手捂住臉上的淤青抿嘴一笑，又抬頭認真看裴行儼調兵遣將。
    齊武站在裴行儼的背後，一直注意著蕭曉雲的舉動。看到她抬頭時彎彎的眉眼，不知怎的出了神，然後就看到對方烏黑的眼仁在細長的眼眶了輕巧的打了個轉，從微微挑起眼角斜斜的看向自己，接著嘴角一勾，在腮邊露出細長笑漩。
    齊武一邊恍惚一邊想對方為什麼看著自己笑，接著感覺袖子直往下沉。低頭一看是旁邊的齊文：“領軍令。”
    齊武打了個機靈，急忙走到前麵跪倒。裴行儼沉穩中帶著嚴厲的聲音一字一句的震擊著他的耳膜：“你負責沿途保護監軍的安全，凡事不要多言！”
    譴責的眼光像山一樣壓了下來，齊武臉上發燙，忍不住彎下腰去磕頭領命。過了很久才聽到裴行儼慢慢說：“起來吧！”
    齊武又磕了個頭，起身低頭回到裴行儼身後。抓住衣服的下擺擦了擦手心的汗，不敢再做任何動作。好在也沒有什大事，裴行儼吩咐了幾句話就讓眾人散去。混亂中那個清涼的聲音不知怎得格外明顯，齊武忍了忍沒有抬頭，隻在腳步聲快要消失時直起身子，長長的籲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