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見了他那眼神之後，我就不想與他相遇。
    那樣的眼神，不是一個父親該有的，卻帶著濃濃的厭煩，甚至是漠視。
    既然不愛，又何必折磨一個普通的女人。
    我稍有些不快，當然是站在青稚的角度。那個女人，雖說叫我嫂子我很生氣，雖說她霸占了尹鷺。但是，她隻是普通女人。
    如今，已經徹底死心了吧。
    結束吧，不該有的傷悲。
    疲憊得連挽回也說不出口了。這下子不隻是妻室的問題了，連孩子都有了。那種擁有聖潔的小生命的家庭，我可不打算去染指。我可非常清楚沒有父母的感受。
    停留在美麗的回憶吧，我可不想讓記憶的畫麵破碎。
    壓抑著自己的心情，我和全府上下都在期待著這個小生命的到來。我也悄悄調好了倒計時。等到這孩子滿月，我就一個人走。
    沒有孟殘稚，沒有尹鷺，隻有我自己。
    找一個偏僻的小村莊，找個不漂亮不醜的女人，生幾個可愛的孩子，然後如我所願地過完平平淡淡的一生。這樣的願望已算無欲無求了。
    不過，它破滅的也非常迅速。
    隔年七月。
    最近的天氣實在是令人煩躁。仿佛要下場衝刷整個世界的大雨，悶得無法呼吸。小生命已經降生了，尹鷺賦予了他一個很有意義的名字。
    諾。
    是尹鷺給孟青稚的諾。諾她一生幸福。
    始終隻有我一個人沉溺在曾經的歲月裏，還小心翼翼不被別人發現。不過我早早學會了釋懷。不管如何不舍，孩子一滿月，我就一個人離開。
    然後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過完一生。
    孩子才生下來幾天，皮膚紅紅的，眼睛非常有神，小手會緊緊捏住抱他的人的手指，常被尹家的長輩說很像尹鷺小時候。
    尹鷺也沒有再露出那樣的表情，一切的動作都像個標準的父親。慈愛又沉默。
    常見他抱著諾兒在花園裏晃悠，站在桂樹地下摘一片葉子給諾兒攥著，然後看著諾兒可愛的表情就笑出聲來。不時與我碰見，我也隻是簡單打個招呼，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尹鴦常常抱怨我不去看她的小侄子，我隻是搖搖頭，說今日身體不便。
    我想青稚應該非常滿足。
    擁有那樣一個諾，是我一生也求不來的幸運。
    滿月酒辦得很盛大。尹家少爺的滿月幾乎是天下同慶了。
    人人都帶著笑容，我卻稍有些神傷。大家開始吃飯我便推了幾人的敬酒，迅速吃了幾口菜，就準備回房收拾東西。剛出門卻見男子站在不遠處，頭發很長，淩亂地搭在左肩，手上拿著一把花樣奇異的扇子。我沒準備和他說什麼，就匆匆要走。他轉身準備走進去，見我，就驚訝地捂住嘴，片刻，道，
    你是雀莫？
    我眯了眯眼，瞧了瞧他的模樣。眼睛很長，眼尾嫵媚地翹起，眼睫毛若羽扇一般繁密。耳朵上戴著奇怪的耳環。
    不是。
    不可能。我不會認錯的。
    他堅定地眨了眨眼。
    這張臉，絕對是雀莫！
    你說什麼蠢話。
    我不屑地準備轉身走開，卻被拉住袖子，不耐煩地甩了一下袖子，蹙眉道，
    我早記不得曾經的名字，現在我叫尹恩澤。
    雀莫……你……現在住在尹家？
    是。
    沈雀莫，你記不記得你是沈家的人！尹家是你的仇人，你居然住在仇人那裏！真是可笑死了！這是你愛說的話，現在我還給你！你給我捏著你家的涅槃好好想想吧你！
    男子惱怒地轉身走進廳堂，我呆呆站在原地，就朝著房間快步走去。
    望了一眼抽屜，我遲疑一下，從抽屜裏取出一塊玉佩。
    涅槃……涅槃。
    原來這就是你的名字。
    這塊玉我是一直帶著的。連尹鷺也沒有見過。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隻是覺得很懷念的感覺。這塊玉，似乎是母親戴在身上的護身符。
    母親……我母親是誰呢？
    母親！
    我母親是沈家的少奶奶北夏妝！沈家……真的是沈家……
    頭痛欲裂。
    母親微笑著對我說：莫兒，過來母親這裏哦。
    母親教我說：我是洛解城裏沈家的少爺，父親是厲害的大將軍沈舟，母親是洛解城裏最漂亮的北家的小姐北夏妝。
    母親假意生氣地甩袖子，我不搭理，她又湊上來：莫兒真是的……
    母親和父親站在陽光底下看著我，我步履蹣跚地走過去。他們滿臉幸福的笑容……
    父親的血染紅了紙窗，母親死死抱住我，捂住我的耳朵，擋住我的眼睛，滾燙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打在我臉上。衝進來一個人，母親還是緊緊抱著我，一邊唱著我聽得最多的曲子，一邊把自己衣襟裏的護身符取出來，叫我好好保管，不得交給任何人……
    母親的血染紅了我白色的袍……
    父親！母親！
    我不是什麼孤兒。
    我是洛解城裏沈家的少爺。
    父親是厲害的大將軍沈舟，母親是洛解城裏最漂亮的北家的小姐北夏妝。
    而我的名字，正是那男子喚的，沈雀莫。
    正巧與那尹鷺是滅門之仇。
    窗外開始下起大雨。我坐在桌前，背脊僵硬地倒茶，卻狠狠將茶杯砸碎。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眶裏滾落出來，灼傷了我的臉頰。
    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雨。滿塘蓮花開得火紅。在模糊的雨中，我打著一把傘，臉色蒼白地走出尹家的大門，指甲把手心紮得生疼，血都順著指縫落在地上。
    聞見鐵鏽的味道，我輕笑兩聲。
    我遲早也要讓你尹家的紙窗，全都變成血紅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