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恩澤不盡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7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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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模糊糊的印象,被赤色染盡的窗。
    獨自一人站在桂樹下,無助地放聲大哭。一手攥著溫潤的白玉玉佩,另一手狠狠捏著衣角,仿佛要把衣料捏碎一般。
    陰雲絲絲縷縷攪在天空。
    黑暗中我尋不到一絲光亮。
    空氣裏彌漫著濃膩的鐵鏽味,仍然記得從滿身是血的娘懷裏,努力停止顫抖站起來那刻,像是失去所有支撐的力量。
    忘了自己是誰。
    忘了所有的一切。
    唯獨記得的。
    慌慌忙忙衝進內院的尹鷺,白衣勝雪,有些遲疑地緩步走過來。望著滿身是血,大聲啼哭的我,狠狠把自己抱在懷裏,小心翼翼拍著自己的背,嘴裏還柔聲地安慰道,
    以後,我會陪著你。
    也不再大聲嚷嚷著爹娘的名字,反倒是和這未曾謀麵的陌生人。
    生活了數年。
    尹鷺把我帶到他姐姐家,細聲和他姐姐說了什麼,他姐姐便以一種憐憫的目光望著我,倔強扭開頭,即便已經是滿麵淚痕。
    尹鷺見狀,又走過來,含笑地望著雀莫不語。
    說來也神奇的是,竟也沒了流淚的欲望,即使是在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親人,孑然一身的自己,此刻也竟會感到安心。
    也許是那句,“以後陪著你”的謊言。
    讓我在自己編造的謊言裏或者整整的十年。
    和那個白衣勝雪的少年。
    在謊言裏,甚至可恥地遺忘了一切的過往。
    尹鳶問我叫做什麼。
    搖頭道不知。
    尹鷺坐在一旁翻來覆去看著折扇,把玩著扇上的小吊墜。有些訝異地投來目光,疑惑的口氣問,
    你真忘了?
    垂頭,思慮一會,堅定地點頭。
    尹鷺微笑,然後打開折扇,道,
    那就叫做恩澤。尹恩澤。
    恩澤這名字,當時我是把它當做新生。
    等到後來,
    才明白這名字帶了多大的恥辱,當即換回了原名,
    恩澤。這兩字在之後成了我最討厭的兩字,
    當然,
    那是後話。
    之後,尹鷺常來尹鳶這兒看望我。
    常說些我不懂的話。
    實在是無法明白的是,我和尹鷺隻是相差六歲而已,
    十六歲的他,就已是一副曆經百態的樣子了。
    尹鳶一直對我的名字存在著想法。
    多次和尹鷺爭執卻被一次又一次地說回,後來也就純粹不再提了。
    隻是在私下的時候,她不若其他人般喚我恩澤,
    而是私自給我取了字,
    夢尋。
    恩澤。
    代表著尹鷺對我的“恩澤”綿長。
    而夢尋。
    卻是尹鳶唯一一處令我感到親近的地方,她顧著我的身世,處處不想我被蒙蔽,我卻獨自溺死在尹鷺的溫柔裏。
    區區的微笑和幾句謊言,
    讓我沉浸在假象裏無法自拔。
    終究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尹鳶在我十五歲時,因突感風寒而匆匆辭世。要離開那刻,尹鳶特意隻開尹鷺,叫我俯下身去聽她說最後幾句話。
    我匆匆抹抹眼淚,俯下身去聽,
    尹鳶留下幾個字,讓我一直難以參悟。
    真非真,假非假,真似假,假似真。
    說罷就帶著笑容,揚手讓我出去,裝出平時嚴肅的模樣,格外發大音量地說,
    你也給我滾出去,本小姐身體好極了,沒工夫陪你和尹鷺那小子瞎扯。
    尹鳶。
    尹家唯一一個真正憐憫我的人。
    第二天的淩晨時分就斷了氣。
    葬了尹鳶之後,
    我也就跟著尹鷺到了尹家本宅去住。
    令我如今都感到可恥的是,
    我不僅是懷著尹鳶離去的悲傷,甚至還懷著些許期望。
    至於是期望些什麼,
    我不恥說出口。
    尹鳶的墓,
    我每年清明都去。帶上一束她喜歡的花。
    坐在她墳頭斷斷續續地念叨著,
    真非真,假非假,真似假,假似真。
    她是第一個想清一切的人,
    隻可惜她走得過於匆忙,
    我,
    也過於愚鈍。
    過往如夢。
    我懷著所謂報恩的心情,
    遺忘了一切,
    不顧所有地與尹鷺相守。
    尹鳶死後,我隨尹鷺去到尹家本宅。
    家主是尹鷺的叔父尹鷲。
    眼神犀利的小老頭,可是與犀利眼神完全不吻合的就是,
    這個小老頭,對開玩笑很有興趣。
    哎呀哎呀,鷺兒從哪拐來一小丫頭片子?
    我……是男的。
    嗯?不會吧……
    說罷還伸手上來摸……我大力拍掉他的手就要走出去,尹鷺一把拉住我,輕聲告退,這才拉著我出了主屋。
    尹宅裏種了好多桂花。
    說是尹鷺的母親喜歡桂花。
    尹鷺總是站在桂樹下望著滿樹米色的繁花,
    伸長手去掐下幾朵來,攥在手裏捏成模模糊糊的一團,再丟進水裏去。
    每次我問到為什麼,
    尹鷺總是深意地看我幾眼,然後無言轉身快步地走進書房,
    關上門幾個時辰不出。
    之後無論再疑惑,我也不會再多問了。
    隻怕他收回曾經的諾言。
    膽怯地活著,抱著他給的希望。
    我剛搬到尹宅幾天,便和幾個同齡人混成一片。
    反倒是尹鷺常常出去。
    不同於尹鷺的一個朋友,常常來尹家找尹鷺,
    閑人模樣。
    他總是叫我細細瞧瞧自己的模樣,還感歎著也就隻有沈家曾經的少夫人如此美貌。
    我是早忘了“沈家的少夫人”的,
    他每每說到此,我就不與他說話,
    等他說不再大放厥詞,我才開口。
    自己長得像個女孩,我也是再清楚不過的。
    不過我並不覺得恥辱,
    反倒是覺得開心。
    仿佛是多了種希望一般。
    如今回顧之前,
    這段時日也可以算是過得無比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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