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地宮，與地麵建築的大氣相比，地宮更多了一份低調的奢華。四角牆柱鏤空，各自鑲嵌著一顆龍眼大小的夜明珠，地宮正中擺放的寒玉床，放眼天下，大抵無出其右者。
    蘇離寒冥思結束，抬眼看向牆角陰影處，不知何時出現的黑影單膝跪地而立，直到蘇離寒的目光如有實質地落在他身上，那影子才開口，“司空管事求見主上。”
    蘇離寒端坐於寒玉床|上，神色冷漠如故，“今日何時？”
    影子不敢怠慢，忙回道，“已進臘月，二十八。”
    蘇離寒默然，沉心打坐之餘，時間流逝與他而言，並無多大意義，不想轉眼間又是年末。
    “傳他進來。”
    司空步是知曉靜室地宮的，不過，這也是他第一次踏入這裏。畢竟，在蘇瑾年大咧咧地擔下主上職責之前，蘇離寒縱使閉關，也會避開年底忙碌之時，最遲，也在臘月二十之前出關。見著寒玉床|上神情如故的男人，司空步稍稍走神到人前嘴硬人後哀怨的蘇瑾年身上的心思瞬間歸位，下一刻，神色竟是一喜，上前道，“恭賀主上。”
    上次出關之時，蘇離寒劍道突破劍術大成，誰又能料到，僅時隔六年，他境界越發鞏固，凜然劍氣歸於平靜，隱然若潛龍入海，渾然天成！
    蘇離寒微微頷首，道，“此次小有所得，今次年節，諸事交予瑾年，你和封明從旁協助便可。”言下之意，竟是不打算出關過年了！
    司空喜色一僵，眼中亦露出幾分急色，本來此次，他就是打著稟報年會之事，探一探主上何時出關，哪曾想，事與願違。
    “怎麼？”蘇離寒略一思索，沉眸問道，“瑾年做了什麼？”
    該說您對蘇小妖真是了如指掌麼？
    司空步揉了揉額，年底諸事紛雜，便是他也有幾分吃不消，何況蘇瑾年才幾歲！想到那平日裏散懶肆意的小東西一臉疲累地死撐著的表情，司空不禁歎了口氣，“黃懷德意圖與司徒奚搭上關係，瑾年一怒之下，在年會上罷了他，提拔了出岫閣慕安總管京城事宜。”
    蘇離寒神色一凝，微蹙眉頭，“你們就由著他？”黃懷德管事數十年，人脈之廣，罷了他是其次，蘇瑾年初掌年會便如此行事，豈不落人話柄！
    司空搖了搖頭，道，“瑾年一向精明，年初提點齊老之事便是伏筆，屬下原以為他與齊老通信隻為商討成衣坊事宜，不想他竟成功令齊老出言袒護。黃懷德之事早已查出，他倒也沉得住氣，年會上先是以經營失利激怒黃懷德，後又揭露他勾結司徒奚，事實俱在，黃懷德根本無法辯駁，加之出岫閣的分量，倒是震懾十足。”
    黃懷德此人，依仗資曆，指手畫腳，蘇離寒的性子，自是容不下此人，瑾年七竅心思，此番，怕也是不想他爹招惹上任何話柄故自作主張搶先下手了。
    蘇離寒緩緩想起閉關之前，蘇小妖得瑟又神秘的小模樣，那拍著胸脯保證沒問題一切妥妥的樣子，分明是要顯擺他小聰明！思及此，蘇離寒眼中不免漾出一抹柔和。
    心思狡詐，下手利落，手段嫻熟，矯情邀功，這可不就是蘇瑾年的慣用套路！
    司空輕咳一聲，意圖掩飾唇角不自覺冒出的笑意，“今年劃給北麵的錢，瑾年知曉後，將他那部分的紅利全部提了出來。”
    蘇離寒眸色一動，竟有幾分怔愣。蘇瑾年暗中那批人手，他自然知曉，其所得巨額利潤，蘇瑾年從不避談，他從未想到有一日會侵占那些錢財，更想不到，那扒著銀子斤斤計較下一期如何利滾利的小人兒，會將所得利益盡數交予自己。
    “他現在如何？”年底之事，本就繁瑣，年會之後需要過目的賬本、企劃更是不可放鬆，雖說那一部的事情他駕輕就熟，但此番紅利盡出，很多事自然得重新考慮……蘇離寒疊了疊眉，他到底是疏忽了，這麼多事堆在一起，蘇瑾年該有多忙，才會令司空不得不出麵打擾閉關的自己？！
    “瑾年他急著在年前解決這些事，偏執的很。最近這幾日，幾乎睡不足三個時辰，一直在喝一種熬製的叫咖啡的苦澀湯液提神，那東西雖說能提神醒腦，不過……”司空不需再加解釋，是藥三分毒，每樣東西有利自然有弊，既然利處如此效果顯著，弊端，自然也是不可小覷。
    蘇離寒蹙眉，說，“他不願休息你還不能讓他休息？”
    司空頓時一怔，為什麼主上這句話給他一種“他能喝提神的藥你就不能給他喝安神的湯”的感覺？是他想多了，是吧？不過，這主意封明其實真給他提過，隻是，蘇瑾年一旦犯倔，好脾氣如他，真的鎮壓不能。再者，一次兩次，他能騙了瑾年喝下，但以那小鬼的警覺，總不能之後天天強灌吧……想到那種雞飛狗跳的場麵，司空頓時揉額，頭疼了，“瑾年的手之前受了一點小傷，這些日子難有休息，這麼一直拖著，真挺令人擔心的。”
    對付軟硬不吃的蘇瑾年，也就隻有主上能讓那小東西自己乖順了。
    蘇離寒臉色一凝，不假思索便道，“你先回去，莫總由著他，明日我自會處理。”
    司空鬆了口氣，欣然領命而去。不久之後，用過晚飯的某人喝了小半碗醒神補腦湯後，瞬間就趴了下去。
    翌日，被自個兒生物鍾喚醒的蘇瑾年精氣神明顯有所好轉，隻是這家夥從睜眼開始臉色就沒那麼好看了。匆匆用過早餐，蘇瑾年決定一會必須給司空好好鬧一鬧，雖然出發點是為他考慮，但是，這種事有一有二成習慣神馬的，可就不美妙了。
    必須嚴刹這種下克上的風氣！
    蘇瑾年一臉嚴肅地猛推開書房大門，緊接著小臉倍兒鄭重地就要開口訓話，然而冷風竄入，一眼掃去，那烏發白衣、微蹙著眉不悅地看著他的男人，不是他爹是誰！蘇瑾年趕緊哢吧哢吧地合上下巴和門，速度地將臉皮上的嚴肅大氣轉換為眉開眼笑，顛顛地在男人的冷目中撲了過去。
    “爹啊，兒子想死你了！”雖然沒膽湊上去肢體接觸蹭蹭以示感情親密，但口頭上放鬆一點兼扯著衣服表表思念神馬的，蘇瑾年表示做起來毫無壓力！
    隻是，下一刻，某小人=皿=了。
    用慣的右手裹成了粽子卻忘形了神馬的，實在是太要不得了！
    頂著蘇離寒凝視的零度目光，蘇瑾年淡定地撤了粽子團，左爪子堅定地扒住他爹的衣袂……
    一瞬間，蘇離寒隻覺得自己額上青筋不受控製地抽了抽。然眼掃過蘇瑾年心虛地縮在身後的手，定在那眼下稍顯濃重的黑眼圈上時，蘇離寒突然有種心被鈍鈍地磨過的莫名澀然。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蘇離寒無奈地任大齡問題兒童撒嬌般扒拉著自己的衣物。
    雖說無聲等於默許，但沉默的次數多了，兒子可做不了你肚子裏的蛔蟲，總是考驗人家臉皮的耐挫程度真的很不厚道啊爹！蘇瑾年暗搓搓地腹誹了一通後，心情明媚地放下爪子，正打算換個桌子繼續埋案工作，冷不防一直盯著他的男人不再沉默是金。
    “近日，可有練劍？”男人的聲音沒有起伏，更聽不出心情好壞，但蘇瑾年的心情，卻瞬間跌落明媚。
    小東西回過頭，深深地瞧著他爹，半晌沒看出來他爹是不是決定了今天要腹黑一下玩一玩他。大眼瞪小眼一番後，秉承著爹是不可敷衍的這一準則，蘇瑾年目光不自主地飄了。
    “年會之後比較忙……”為毛突然覺得有點心虛……
    “明日卯時，去石庭。”蘇離寒微微一頓，道，“現在，去休息。”
    蘇瑾年直覺地“哦”了一聲，轉身的瞬間智商回腦頓時=口=
    “明天是除夕！”大年三十，什麼苦力都放假了，為毛他還要去陪練劍！這不人道！蘇瑾年橫眉冷對，堅決反抗。
    蘇離寒抬眸，對於某人峰回路轉得易於常人的腦回路，他雖然猜不透，但這麼些年了，如何鎮壓，早已駕輕就熟。冰冷的眸子溫度略有回升，卻反饋出再明顯不過的意思：或者，你想現在？
    “啊，不就是個大年三十咩，每年都有我一點都不稀罕的！這會天氣這麼好，說不定馬上就下雨下雪下冰雹轉霧霾了我得先去準備準備就先走了啊，爹你慢慢忙~(ˉ▽ˉ)~*”蘇瑾年歡快地找完借口，唰的一聲便竄出門去，那輕功走步，當真是千錘百煉。
    被餘下的人看著那逃竄而出的背影，眼底不自覺地漾出一抹柔和的波動。若有外人在此，當不會辨錯這抹難得一見的，寵溺。
    事實證明，妄圖用一天的時間改變已經定版的生物鍾，那是不切實際滴。而強製性休假的代價就是，一陣冷風過後，瑟瑟抖抖的蘇瑾年掩下一個大大的哈欠，伸出爪子擦了擦眼角擠出來的冰冷淚珠，很不幸地覺得，自己更頹了。
    眯眼瞧著遠處翩若驚鴻的身影，蘇瑾年捂住再次張嘴呼出的白氣，不由自主地晃神了，強撐住的精神在這一瞬的放空後，上下眼皮親密地吻了吻，又吻了吻，然後如膠似漆了。
    蘇離寒收劍回首，就見晨光中，少年長身而立，翠竹依依，寒霜帶露，本該是清雅雋深的畫麵，卻因為那不時磕一下的小腦袋，頓時一陣惹人發笑。大抵是因為側耳可聞的劍風呼嘯聲沒有了，少年茫然間猛磕了下腦袋，蹌踉醒來，神色迷惘地掃視四周。
    縱是冷漠如蘇離寒，也不禁生出幾縷莞爾心思，信手摘了一片竹葉飛刺而去，隻見聞得破風聲的小人連定睛一看都沒有，反射般旋身，腳尖點地一運功便撲騰上了竹林頂！
    晃蕩在竹子上的小人這回終於清醒了，看著林下負手而立的男人，蘇瑾年頓時捂臉嚶嚶嚶了。
    林下男人，自是不悅於蘇小妖的胡亂逃竄，眯了眯眼，冷聲道，“下來。”
    蘇瑾年嚶嚶沒完，一見他爹的神色，立馬死命抱著竹枝，堅決搖頭。
    笨蛋才主動下去挨虐！
    “下來！”蘇離寒重複了一遍，換來搖得更歡的腦袋。
    蘇離寒神色淡定，不再言語，冷風竄過，壓著竹枝抱竹而立的小人遲疑地看向沉默的爹，一瞬間危險神經緊繃。
    蘇離寒手中的劍豁然出鞘，信手揮去的劍招樸實無華，甚至，連那本該淩厲凜然的氣勢都霍然聚斂，蘇瑾年覺得他完全能夠看透劍招去勢，然而，即便敏捷如他，也根本無法在這似慢實快的一擊之下做出反應！
    蘇瑾年傻眼地看著他爹平靜地歸劍入鞘，而他占據的竹子則噼裏啪啦地斷裂成渣渣。四五米的高度，蘇瑾年隻來得及調整身形，不至落地時對著他爹五體投地。看著神情不改淡漠地掃過他的男人，蘇瑾年掩麵那個悔啊——他真傻，真的，在他爹麵前上樹就算了，那麼好的機會他居然沒有立馬逃竄！呆蠢地跟他爹比硬氣這種事他到底是多麼腦殘才幹的出來！
    嚶嚶嚶，難道智商真的隨著睡眠不足跟節操一起私奔了T^T
    被爹抓現場還二次犯錯腫麼破/(ㄒoㄒ)/~~
    一年最後一天了還要被爹整治能更沒天理麼T^T
    砰然爆發的腦細胞在蘇離寒朝他踏近一步之後遽然冰裂，蘇小人的腦袋裏頓時隻剩下一句嚎叫——他爹要揍他了啊啊啊啊！！！
    蘇離寒腳步一頓，無他，蘇小人的表情實在太生動了，生動得令他額上青筋蠢蠢欲動。男人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
    這樣的兒子，他到底是怎麼忍下來的！
    看著智商回籠小心翼翼地裝乖討好的蘇瑾年，蘇離寒忍不住扶額，再多的無奈終是化為一聲歎息。
    兒子，果真是前世債今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