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大白天，大白天他們圍坐在亭中，氤氳在周圍的不是酒香，是不太好聞的煙味和脂粉味。
    “你們說，如果‘血手香魂’重出江湖，還會有多少人要送命？”
    道洪穀笑了笑說：“這我倒不關心，我隻擔心我的煙絲快燒完了。”
    六月霜靜靜瞧著他們兩個，忽然說：“絕魂無顏比起血手香魂和你的煙絲怎麼樣？”
    道洪穀敲掉煙渣滓，重新裝了煙絲。
    劉峰山看著他：“你這習慣還是沒有改變，一旦遇到麻煩就隻知道抽煙。”
    道洪穀搖搖頭，“這年頭看似風平浪靜，誰知道低下藏著什麼驚濤駭浪。一個絕魂山莊不夠，又起了什麼金銀島，最近，江湖傳聞暗地組織又多了一個煞星，至今無人知曉他們的行動方向。”
    “傳聞中的‘十方獄’？”
    “對。”
    “看來這湖水也平靜不了多久。”六月霜感歎道：“所以什麼血手香魂，什麼絕魂無顏，怕也不再是什麼嚇唬人的家夥了。”
    “哎~”三人竟然一同歎了口氣，他們歎的是自己的命運。
    道洪穀忽然說：“你們感覺到沒有？”
    劉峰山敏銳道：“你是說那個瞎子？”
    道洪穀點點頭：“我敢肯定這個人我們認識，他也認得我們。”
    劉峰山道：“可是他並沒有和我們說過一句話。”
    “莫非你也有了女人那種直覺？”六月霜咯咯的笑起來，她好像有點喜歡找道洪穀的碴。
    道洪穀悶不吭聲的抽旱煙，他就是惹周司兩位大神也不敢惹這位姑奶奶。
    六月霜笑歸笑，笑過了也凝下色來：“話說回來，我也有這種感覺，連這個大老粗都能察覺，那就一定有問題。”
    “你還記不記得那頭鷹？”道洪穀問劉峰山。
    “印象深刻得很。”
    當你正在繁華的酒樓悠閑的喝酒聊天的時候突然來了那麼一隻猛獸，誰都會很難忘記。
    道洪穀抽了口旱煙，仰起頭有些出神。“如果我記憶沒有出錯，許多年前我該是看過這麼隻畜生的。”
    荒涼的院子，荒涼的園林，荒涼的小亭。風勾起一片殘葉，帶得很遠，然後停下來眼睜睜看著它掉進石頭縫裏。
    許是人走了以後，府裏的人都忙著萬皋的事，把榀園裏頭被冰霜凍壞的花草都冷落了。而那固執的少年也沒有再來過。
    到處都是冬日肅殺的氣息，但是很安靜。
    這樣的安靜很適合思緒紛擾的人。
    他正躺在亭子中白石欄上，寬長衣袂垂落到地上，一陣寒風襲來，人忽然迎著風咳嗽，咳了很長時間，傳出很遠很遠……
    馬上就有一陣腳步急走來，帶著訓斥語氣擱下話：“到屋裏去。”
    任方生緩緩的翻過身，心裏想化子鶴可真不省心。
    那樣的話，就更難開口了……。
    人畢竟不是動物，再痛苦，再不堪的記憶，那也是屬於自己的一部分，沒有了這一部分如同殘廢的人，是不完整的。
    同樣，雄鷹失去了翅膀也不會變成鸚鵡，隻會變成一隻殘廢的鷹。所以如果能夠的話，還是讓鷹變成鷹吧。
    “府裏病人很多，化老顧的完嗎？”
    “顧不完，但我隻需要顧你就行了。”
    “為什麼？”
    “哼，‘妙手佛君’說話從不虛誇。”
    “化先生。”任方生忽然轉過臉目光“定”在他臉上，試探問：“傲雪霜的病你打算如何下手？”
    “若是二皇子找不到人，便隻能拖著。”化子鶴側開臉不去看他，負手淡淡的說：“不動那蠱，再加上服用我特製的迷蠱散，傲姑娘肯定能拖個十幾二十年，至少比起你來她肯定能活得更久。”
    “如若她要恢複武功呢？”
    血絲縱橫的眼內不期然一抖，化子鶴冷冷瞥了他眼：“那就隻能強行引蠱出來，但是機會……”。
    “沒有機會。”任方生淡然打斷他，從石欄上下來，輕輕一歎：“根本沒有機會，是麼？化先生？”。
    化子鶴臉色刹那變得十分難看。
    任方生溫婉的說：“先生叫‘妙手佛君’，佛，普渡眾生，眾生皆平等，不是麼？化先生真的不能讓在下一試嗎？或許沒有先生想的那麼糟。”
    “不行！”長袖一甩，化子鶴背過身忿然拒絕，老臉上卻是一陣青一陣紅。
    “化先生不敢冒險？還是不敢以任某冒險？”
    化子鶴心中的不安，任方生也知道。
    在任方生心裏化子鶴是個非常值得尊重的人，他救過無數人，給過許多人希望，也準備給他希望。而這一次，是他給化子鶴出了一道難題。
    化子鶴替他診病，對他的身體很了解，也早就清楚的知道傲雪霜需要的那種特殊的體製和修習的純寒的條件正好是他所具備了。
    可是，化子鶴不想他在這個時候成為引體，因為他怕會給他的身體造成傷害，而後要給他兌現的希望會變得更小，甚至渺茫。
    這就是化子鶴連日來的心結。
    無論是為了“不虛誇”，還是為了‘他的希望’。這樣做對化子鶴來說，都是要打破某些信仰，作為一位德高望重的神醫，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對自己的質疑，對病人的不負責，其實最不好受的人是他自己。
    “哼，我自有分寸。”化子鶴何嚐不知道自己固執了，隻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在乎這個人的病，或許隻是因為承了他的恩情。
    化子鶴這般堅持讓任方生好生無奈，隻好板起臉來沉聲道：“任方生想活，而傲雪霜需要救治，這兩條命，請化先生成全。”
    不想這麼為難化子鶴，但獨享生命，而看著傲雪霜漸漸枯萎，他辦不到。更何況，未曾嚐試怎麼知道他不能呢？
    “你。”化子鶴氣急敗壞地瞪著他。
    “化先生，引蠱，算是還了我，也算任方生求你。”任方生回身麵臨北來的寒風，忽而淡淡一笑：“況且，沒有我撐不過的傷痛。”
    化子鶴分明看到，這個瞎子眼中充滿了無限的信心和希望。
    這世界上本來就有那麼一種人，無論到了什麼境地都相信會有希望，他們奇跡般的活在常人難以想象的環境中。
    化子鶴無奈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