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寒伊 •; 誰言生死照母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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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寒伊臨盆那夜,暴雨夾雜著雷電傾瀉而下,天氣極端惡劣,產婆和宮女們進進出出尤為忙亂。禦奴司派了數名婢女前去服侍,兩個時辰過去,依然沒有傳回任何音訊。薛掌宮在殿內來回踱步,我從未見她如此心神不寧,霎時一股不安湧上心頭。
“掌……掌宮!柳姬娘娘……生……生了!”一聲驚雷響過,幻兒氣喘籲籲地奔進來,渾身都是泥水。
薛掌宮一怔,忙上前將幻兒扶住,這廂吩咐了薑湯,才令幻兒緩過氣來。薛掌宮急切詢問,幻兒卻是含糊其辭,支支吾吾半晌,諸人依然不清楚柳寒伊誕下的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末了,那幻兒竟慌亂得不知該如何訴說,倏地埋下頭,徑自嚶嚶痛哭,形貌看上去非常驚懼,薛掌宮適才篤定,柳寒伊所居的清明殿出大事了。
“終究還是避不過……”薛掌宮歎了口氣,她緊鎖著眉,憂慮地站了起來,麵色極其蒼白,喃喃道:“我得趕去清明殿,否則便來不及了……”
我既驚又惑,但見她回身入了內殿,不多時再出,已換上了麵聖的衣飾。我方才恍然,她是要豁出命去見蕭爭,為了保下柳寒伊。
“掌宮!”小婢們見狀,紛紛跪倒在地,殿中霎時一片哀泣,這些丫頭跟著薛掌宮的日子不短,此時縱然不明真相,然而見到薛掌宮如此憂慮,又似是下定了決心,便知她此去定是危險重重,那清明殿的災難興許會蔓延到禦奴司。
“不許哭!”薛掌宮一聲厲喝,霎時恢複了鎮定的神色,她眉宇間依然揪心萬狀,然氣勢卻是毫不怯弱,這個禦奴司的主心骨,無論如何也不能先倒下。
丫頭們止住哭聲,殿中的氣氛異常悲淒,薛掌宮無聲地環顧四下,最後將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清楚地瞧見她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光亮。
“央兒……”她突然走過來,垂首凝視了我好一陣兒,忽地拉起我的手,輕輕撫上我腕上的龍裔古鐲,神情頗為複雜,定了半晌,她方才彎下腰,湊近我的耳邊,淡然啟齒:“我不知道你為何會擁有這隻鐲子,如今它既帶在你的手上,想必是天意,孩子,好好收著這隻鐲子,日後,它興許能夠救你一命。”
我蹙著眉怔怔地望著她,像望著我的母親一般,又像望著一個陌生的婦人,雖然我並不十分了解這個執掌禦奴司多年的嬤嬤,但我由衷的敬佩她,她的隱忍,她的鎮靜,還有那份極少在人前表露出的慈愛。
薛掌宮直起身子,瞬間舒展開眉頭,淒然一笑:“龍璧央,興許你能避過屠姬之殃……”
我心中猛然一揪,待回過神來,她的腳步已經隨著濃濃的夜色遠去,一群小婢哭著跟了出去,我呆立了一陣兒,隻覺鼻頭一酸,垂首望向腕上的鐲子,立時心如刀割。
薛掌宮離開禦奴司後,再也沒有回來。我和一群小丫頭日夜盼望,沒有等來任何關於薛掌宮和柳寒伊的消息,卻意外地迎來了燕妃的鸞駕。
這是我入宮兩年來,第一次近距離地將燕妃瞧個清楚,她是一個和淩妃截然不同的女人,若說淩妃持重端莊,那麼燕妃則是豔麗嫵媚,她一顰一笑都是媚態,容貌自是絕佳,但整個人卻讓我感到極其危險,我無法從她笑彎的眼眉中找到梅熹微那樣的清澈溫和,反而從她的笑容中看到了潛藏的虛偽和狠辣,更讓我反感的是,這還是一個氣焰囂張、無比張揚的女人,她的身後,總是侍立著一臉惡相的夏掌宮。
“柳姬母女犯下欺君之罪,皇上已經頒旨責罰,即日起,禦奴司所有奴才都歸夏嬤嬤差遣,若有不從者,宮規伺候!”燕妃端坐在大殿正中,目中無人地環視著跪倒在殿中的女婢們,神情頗為得意倨傲。
我一字一句地聽著,心中極其難受,從燕妃的話語中,我大致聽出了端倪,原來,柳寒伊臨盆所產下的竟是一個奇形怪狀、鮮血淋漓的死胎。死胎,也便意味著柳寒伊的命運急轉直下,所有目睹此事的宮人都認為柳寒伊是個妖孽,於是一夜間,各宮勢力似乎有預謀的紛紛進言,說柳寒伊產下妖胎,乃是不祥之兆。蕭爭本就多疑,流言多了,他豈會不動搖?當即便下旨嚴查柳寒伊的身份。為了救柳寒伊,薛掌宮唯一能做的,便是向蕭爭坦白自己和柳寒伊的母女情分,力證柳寒伊清白之身,最終竟以死銘誌。柳寒伊終究是保住了性命,卻被廢為庶人,一生流放邊塞。
“哼,這薛佩貞倒是個人物,早年在宮外和賤民生下孽種,就已打定了主意日後讓這孽種入宮,她母女二人好勾結暗算皇上,為己謀私……”燕妃毫無半分憐憫之色,諷笑尤甚,“那夜她母女二人在皇上麵前生生地演了回相認的大戲,以為借此便能獲得饒恕,哼!生下妖胎已是大逆不道,欺君之罪更當滿門抄斬!”
夏掌宮接過話,惡狠狠道:“娘娘所言極是,皇上果然明察秋毫,堅持將兩人定罪,那薛佩貞還想以死要挾皇上饒她的孽種一命,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自作孽不可活!”
燕妃挑眉大笑,麵目極其張揚可憎,我渾身顫抖地盯著她那張扭曲的俏顏,隻覺惡心得想要嘔吐。薛掌宮和柳寒伊怎會如她說的那般不堪!我所認識的掌宮何其隱忍,我所認識的柳姬何其重情,她們斷然不會為了追逐名利和私欲而放棄情義,我比任何時候都要確認,這忌宮之中一定有人暗中探得薛掌宮和柳寒伊的母女關係,並蓄謀陷害柳寒伊和她腹中的胎兒,步步為營,隻求布局鏟除她們,終其因由,還是為了那皇後之位,這個幕後操縱之人,難道是燕妃麼……
我咬著唇,狠狠地握緊了拳頭,心中想起含冤被焚的梅熹微,想起為女赴死的薛掌宮,想起失去孩兒被廢為庶人流放邊塞的柳寒伊,既自責又惋惜,我不僅沒有能力為她們複仇,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們一個個離去,如此新仇舊恨並在一處,我隻覺胸中的怒火噴薄而出,幾乎就想衝上前去辯駁,一張口,卻刹那軟在原地,依依呀呀地紅了眼眶,我忘了,自己手上並無任何證據,我忘了,自己已是個不能說話的啞巴。
“燕妃娘娘說柳寒伊誕下的是妖胎,莫不是暗指皇上也是妖怪咯?”突然間,耳畔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冷若寒冰,氣度懾人。
“你——”燕妃麵色一變,語氣驟然軟了軟,“本宮並非此意!”
我怔住,轉眼之間,手已被一個女子緊緊握住,我抬起眸子,瞳孔中映出的是曲傲霜麵無表情的臉,她沒有帶侍婢,隻一個人姍姍而來,神色不悲不喜,然眼神卻似乎在告訴我,忍耐。
“奴才參見曲姬娘娘。”一眾婢女跟著夏掌宮微一欠身,顯然這禮數做得不情不願。
“曲姬……”燕妃眯起眼睛瞥了眼曲傲霜,冷冷地挑釁道:“妹妹今日是專程來給本宮拆台的罷?”
曲傲霜不動聲色,既無跟燕妃對峙之意,也不多作解釋,決然道:“姐姐執掌禦奴司也好,搭台唱戲也罷,悉聽尊便,本宮今日尊皇上聖旨,特來要個丫頭帶去雪閣,告辭。”言罷,也不管燕妃是何態度,徑自拉著我的手,穿過眾人向殿外走去。
“放肆!”燕妃勃然大怒,騰地站起身來,高聲斥道:“你說尊聖旨,可有皇上手諭?這禦奴司這麼多丫頭,為何偏偏帶走這個?今日你若不說清楚,休想從本宮手中拿人!”
曲傲霜冷冷一笑,頭也不回地拉著我出了殿門,我驚恐交集地隨她奔出,眼看身後的婢女門湧上來阻止,我頗為焦慮,不知這曲傲霜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這時,院外傳來一聲高喝:“淩妃娘娘到!”
我心中一沉,淩妃這個時候駕到,定然火上澆油,兩妃如果合起來對付曲傲霜,她怕是難以招架,正在胡思亂想,卻見淩妃被嬤嬤攙扶著跨進院子,形容舉止依然大氣威嚴,她見了曲傲霜,並不阻攔,隻輕描淡寫地一笑:“這裏交給本宮便是。”
曲傲霜看了淩妃一眼,也不答言,似乎早已預知淩妃的到來,點點頭便走出了禦奴司。我的身後漸漸安靜了,不禁回頭一望,隻見燕妃的侍婢被淩妃的人馬盡數阻攔,我不知道之後大殿中會上演怎樣的兩宮對峙,也不知道淩燕二妃最終誰會臣服於誰,因為這些都已經跟我無關,僅僅一個時辰的工夫,我的命運亦被改變,曲傲霜竟開口向蕭爭要下了我,並助我逃出了被燕妃掌控的禦奴司,我不明白她為何要如此做,但是現下看來,她並無害我之意。
“到了雪閣,我會告訴你一切。”她轉眼看向我,突然嘴角一勾,竟微微一笑,“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