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若即若離，相離相棄（5）
    新月如鉤。
    唐小糖一個人默默走在禦花園裏，皇帝的花園極靜，靜得連蟲鳴都變得奢侈。
    彼此傷害的最終結果是彼此倦怠。
    唐小糖第一次感覺到又心傷又疲倦的感覺，隻想遠遠躲起來，找一個無人的地方，慢慢療傷……
    她毫無意識地走著，甚至沒有看前麵的路，直到碰在一個人身上。
    這是一張陌生而蒼白的麵孔，一身黑衣，身形孤傲如劍，唐小糖從他身形認出他就是曾假扮九王爺的人——離岸。
    “離岸……”
    唐小糖剛剛喊出聲，嘴巴被捂住，身體一輕，兩人縱身飛到左近一座屋宇上。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一直在這裏等你……”他的聲音也如他的人一樣帶著堅硬冰冷，低沉卻不銳利。
    想起那時曾經隨口說的一句話，沒想到他竟能記憶至今，唐小糖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那人也不是個多話的人，見她鬱鬱寡歡，也閉口不語，什麼都不問。
    唐小糖最是欣賞這樣的人，因為他讓人心安、放鬆。
    等情緒平複一些，才道，“你是太後的人？”
    那人似乎沒想到她竟問這個，頓了頓道，“不是。”
    “那……”下麵的話唐小糖沒有問出，她尊重他的隱私，就像她尊重她的。
    “你可以帶我走麽？”又是一陣靜默，唐小糖咬了咬唇，才將這句話問出。
    那人看她一眼。
    瞧出他目光中的疑惑，唐小糖為自己的猶豫而感到羞恥，強抑內心悲痛，堅定地道，“我要離開！”
    那人隻道，“好，明日此時此地。”
    說完，人也已消失不見，幹脆利落。
    “大邈皇身邊的第一侍衛！”皇帝悠悠道出這個多次出入皇宮的神秘人身份。
    “艮王抬舉！”一身烏衣的男子，對周身的刀戈劍戟視而不見，冷冷吐出四個字。
    “不知離岸大人不遠千裏而來所為何事？”皇帝氣定神閑，並不為他的無理而有一絲不悅。
    “可否借一步說話？”離岸小幅度地躬身。
    “當然。”皇帝好心情地一揚手，屏退左右。
    離岸慢吞吞從袖間抽出一個指節長的小卷筒，緩緩道，“用艮國潛在燕國皇宮的所有細作名單換她。”
    皇帝如玉般的麵色驀地冰寒。
    皇帝直到很晚才回寢宮，也不知是在禦書房還是去了喬妃那裏。
    唐小糖躺在床上聽到空曠的大殿裏窸窸窣窣的更衣聲，繼而是許公公低聲嗬斥宮人的聲音。
    然後影影綽綽的燭火熄滅，正殿那邊再次陷入昏明……
    皇帝的警惕性極強，總有在外間留兩盞燈的習慣，這樣隻要外麵稍有影子潛入，投射到裏麵時就顯得放大而清晰……
    唐小糖又等了半個時辰，確信皇帝睡著後，悄悄起身，怕弄出聲音，赤著腳抱著自己的枕頭走向正殿。
    趁外間守夜的宮女出去的間隙，溜到裏間，在屏風口不安地站了好久，榻上的皇帝仍舊一動不動，看來睡得極熟。
    唐小糖慢慢走過去，總有些做壞事的心虛。
    在床邊，看他薄唇緊緊抿著，倔強而明銳，她想，他兒時定然是個孤僻而執拗的人，因為曾經她也是如此。
    映在燭光與月光交融的明滅中那清雋的眉宇，微微皺著，似乎在夢中都帶著解不開的心結。
    她還記得他輕輕親吻她眉心，是小心翼翼的疼惜與眷戀，甚至比唇舌更純粹而直通骨髓……在那一刻，她想，她一定是愛上他了。
    如果他不是皇帝，或者他穿越到她的時代，那麼，他們就會像普通人一樣相愛……
    唐小糖掙紮片刻，最終還是把自己的枕頭放上去，微微掀開一片被角，爬到他旁邊躺下。
    等了片刻，見他沒有反應，往他身邊蹭了蹭……
    見他還沒有反應，覺得今天的皇帝睡得真死，然後又抬起他一隻手臂環在自己身上……
    驀地，那隻手臂竟自行收緊，將唐小糖勒得險些喘不過氣。忍不住要叫，被一隻手掌捂住。
    耳邊傳來溫柔的呼喚，“小糖……”
    “你……你怎麼……”唐小糖抓著他的手，不敢置信道。
    “小糖……”皇帝又輕聲喚她，卻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
    “小糖……”
    皇帝的聲音悠緩而柔和，一聲聲喚得唐小糖也安靜下來。他從背後籠住她，她深深嵌在他懷裏，頭頂抵著他的下巴。
    “小糖，喚我的名字……”
    “……”唐小糖想問，你叫什麼名字，但又怕掃興。
    似乎看出她的窘迫，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溫熱的呼吸拂動她發絲，搔在她麵上，有微癢的觸覺。
    他道，“銀胥，我叫銀胥。”
    唐小糖輕聲道，“銀胥……”簡單的兩個字卻仿佛鐫刻在心上。
    他們在此時親密無間，就像白日那些爭執與隔閡都從未有過……
    “銀胥……你能原諒我麽？”唐小糖悶悶地道，但聲音太小，連她自己都未聽清。
    但皇帝卻仿佛有所感，在她耳邊柔聲道，“隻要小糖開心就好，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我也永遠不忘記你……”
    她聲音輕細，眼淚卻一滴滴落在他手上。
    皇帝隻是默默抱著她輕顫的身子，什麼都沒再說。
    次日。
    唐小糖沒有驚動任何人，來到約定的地點時，離岸已經等在那裏。
    “走吧。”
    離岸什麼也沒說，隻淡淡看她一眼，架起她一隻胳膊幾個起落消失在夜幕深處。
    一道頎長的身影立在兩人昨晚曾停留過的屋宇，靜靜望著他們遠去的方向……
    宮外三十裏。長錦大街。
    一輛豪華馬車靜靜立在大街中央。一名衣飾華貴、頭戴朱冠的男子斜臥在車轅上，微微眯著眼睛，旁邊各分立兩名容貌俊秀的小廝。
    唐小糖被離岸夾在肋下飛過這條街時，正好看見此人，身形一掙，瞬間從他手臂下脫開。
    離岸似乎不滿，皺眉看她。唐小糖也不屑地瞪他一眼，轉身飛下屋頂。
    在馬車頂輕巧一點，這才落在此人身前。
    含笑一拜，脆聲道，“九王爺，別來無恙！”
    那人驀地睜大眼，笑容滿麵道，“溟姑娘，好久不見啊！本王特意來此接你哦！”
    唐小糖道，“好啊~~~”
    下麵的話尚未來得及說，就被一人橫在中間，自然是麵色陰寒的離岸。
    九王爺笑容不減，悠悠道，“唔，這位就是大邈來的貴客啊，久仰大名！”
    “大邈？”唐小糖不由驚呼，原來他竟是大邈人。
    九王爺裝作驚訝道，“原來溟姑娘竟然不知道麽？看來離岸大人不怎麼坦誠呢。離岸大人可是大邈皇最器重的貼身侍衛，三國都不可小覷的大人物啊大人物~~~”美麗的桃花眼盡是亮晶晶的笑意。
    原先唐小糖沒有發覺，現在才突然感覺到原來這翩翩王爺還是挺腹黑的。
    唐小糖不鹹不淡掃離岸一眼，慢悠悠道，“原來如此，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竟得離岸大人如此垂青！”
    唐小糖原本還以為他是一個獨行俠一般的人物，對他頗有幾分敬慕，一心巴望著他能帶自己闖蕩江湖……
    誰知，他不但為皇家做事，還是個大大的莊家！
    那麼，這樣一個人也不可能平白如故救她，定然是有什麼目的才對！
    相比而言，反而是她曾經‘救過’的九王爺更值得信賴一些。
    仿佛讀出她心中所想，孤傲的男子眼底露出一絲陰鷙，一字一句道，“唐小糖，你這是在過河拆橋嗎？！”
    唐小糖一聽這個稱呼，已是三魂丟了七魄，忽然想起當初犯花癡，竟連真實姓名都告訴別人……真是又悔又氣。
    忙道，“不是不是，你不要生氣嘛，但我們的角色得調換一下。”
    “怎麼換？”冰冷的話自薄唇吐出，仿佛帶著殺意。
    唐小糖不由有些發怵，下意識往九王爺身邊蹭了蹭，看見離岸輕蔑的神色，又止了小動作，道，“那個……我的意思是，不能我跟著你，得是你跟著我……”
    話剛說完，就覺得凜凜寒氣向自己當頭砸下——
    “你找死嗎？”
    唐小糖嚇得抱頭。
    “哈哈哈——”
    九王爺三聲大笑，響徹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