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劫世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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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以前,久遠到記憶都無法找尋的年代。那時候,我存在,是一片雲,隨著風的腳步四處遊離,我的心努力地斂聚著脆弱透明的身體。夾在雲中,我惶惶不安,惶惶不安地逃離開其它雲的墜落,看它們墜落到冷漠突兀的土地上,然後破碎到無法找尋。我在那裏,看著每一片雲墜落,然後帶著我的淚滴逃離。
    多少年,我跟著風疾速奔跑,帶著我空靈的心無緣由地悲傷,在彌漫的塵埃間灑落不經意的淚滴,那淚滴上凝聚著我的靈魂和永恒的悲傷。
    我飄蕩在一片漫無邊際的荒原,那種土黃色吞噬了一切,它讓我害怕而且更加悲傷,但我卻停留在那裏,不肯離開。我在那裏,開始為一塊土黃色的斷垣停止因悲傷惶恐而奔跑的腳步。在那塊斷垣的旁邊,我讓一根嶙峋尖利的樹枝刺透我脆弱透明的身體,以此來躲避風的糾纏。
    風依然拉緊我,尖利的樹枝慢慢隨著風的方向割裂我的身體,我望著那土黃色的斷垣,在劇痛中默默地把我脆弱透明的身體化成一滴滴淚水,滴落在斷垣周圍幹涸的土地上,然後在尖利的沙石上破碎。當我最後一滴淚水滴落的時候,我看見那土黃色的斷垣坍塌在了我滿地的淚水中。我在虛無中閉上眼,第一次默默微笑。。。
    幾百年間,我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我的靈魂的碎屑失散在這個蒼茫的世界,它們被高原的寒風所追趕,然後在青海湖的鹽灘上呻吟。。。
    再次混沌邃遠的蒼穹中醞釀著一種聲音:幾百年前,我曾經為一段土黃色的斷垣駐足。。。
    五百年以後,我的心又再次斂聚了我脆弱的身體,我的身體融化成的晶瑩剔透的淚水在五百年的滄桑中幹涸又重生,變成了鮮紅色的粘稠的液體,它們在我的身體裏急速流淌,深深地刺痛我。我為了痛苦了再次存在。。。
    我隨著風的方向接近了我從未接觸過的喧囂---塵世的喧囂。在這些嘈雜中,我脆弱的身體瑟瑟發抖。但是我用土黃色的粗布絲巾遮掩住我被風糾纏的頭發,拉緊我的衣襟,丟棄了雲的使命,成為了一個人。我在那裏生活,開始慢慢熟悉,熟悉不再被風拉緊的身體,熟悉塵世間那種可怖的喧囂,熟悉那種鮮紅色粘稠的液體深深地刺痛我。。。
    我不知疲倦,一如我幾百年間流浪的腳步,我在夜間刺繡,繡被這喧囂折磨的痛苦不堪的玫瑰,看它們在黑暗混沌中綻放,然後永不凋落。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就帶上我的玫瑰,在路邊把它們賣給那些疲倦的流浪者,看他們在風沙中帶著玫瑰離去。然後我就在那裏,朝風刮來的方向守望。。。
    還有我的母親---那個賜予我鮮紅色液體的人。她在每個陽光照耀的清晨來到我的床前,微笑著看著我的臉龐,直到我醒來。很多年,我在這種目光中醒來。於是在每個清晨的刺眼的陽光下,我就會忘記我前世的痛楚和對這塵世喧囂的惶恐。然後母親會在銅鏡前,為我梳理長至腰際的長發。我在鏡中看著母親溫柔的目光,看著我的長發被紮成漂亮的發辮。之後我就坐在門口迎著陽光,搖動著吱吱響的紡車,把一堆潔白如雪的棉花紡成細線。
    但是,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叫做黑暗的東西總是會在某個時候降臨。於是,每夜每夜,在那個土坯壘成的小房子裏,我坐在一堆零落裏,感覺到空氣在黑暗中恣意地漂浮。我坐在那裏,不知要怎樣。。。
    我隻知道,在這個塵世中充滿了可怖的東西。在這裏,有一個叫做秦的國家正在四處發動戰爭,他們吹著號角讓四處血流成河。很多人,躺在荒野上,流光他們鮮紅色的血液,然後不再痛苦。我在黑暗中常常看到他們蒼白的麵孔,沒有紅色的血液,他們突兀地望著我,眼睛很模糊。。。我坐在那裏,繼而躺下,整夜整夜地那樣不動地體會一樣東西,悲傷而又惶恐。。。
    於是很多年,我這樣存在並且生活,我經常看到地上長的東西一樣樣幹枯,看到河床一點點板結,看到北邊的風卷來戰場上的塵土。。。然後每夜每夜,我坐在一堆零落裏,不知要怎樣。。。
    但是有一天,我的木門被奇異地打開。一個叫做段原的男人走進來。他有著一雙幹淨而清澈的眼睛。他鬢角散落的碎發被風糾纏得任意漂浮。於是我忍不住要上前去幫他捋順那些刻意舞動的頭發。然後他抓住我要舉起的手,告訴我他可以永遠代替母親來愛我,保護我。
    一個不算明朗的黃昏,一個叫做段原的男人與我相遇,他的眼睛幹淨而清澈。當我看到這雙眼睛時,我記起了五百年前零落的淚水,冥冥中有個聲音在低吟:斷垣,斷垣。。。
    在我嫁給段原的第二天,他隨著北方風的呼喚而離去,我終於明白了那時常漫卷著風沙而過的北風在寒冷的夜裏讓我悲傷而又惶恐的原因。有個叫嬴政的人像我一樣整夜整夜地看到那些蒼白的麵孔和模糊的眼睛,於是他需要有人去為他建築一座很長很高大的城牆,來擋住那些麵孔,不再悲傷而惶恐。。。
    我想要追尋風的腳步而去,可是風已不再拉緊我的身體,我站在風口,朝段原離去的方向守望,感覺到空氣中殘留的他的回音:等我,等我。。。那時候,我看到他在遠方看我的眼睛,幹淨而清澈。。。
    於是每夜每夜,我又坐在一堆零落裏,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仿佛在蔓延中結冰,不再恣意地漂浮。它們結成某種尖銳的東西,在不經意間刺痛我。我坐在那裏,感覺到體內的鮮紅色的血液在刻意地湧動,我想釋放它們,給它們自由。但我坐在那裏,什麼也沒有做,隻是呼吸黑暗。。。
    秋去的時候,段原沒有回來。我站在風口,然後朝北走,不知要怎樣。。。
    很久很久,我不再思想,刻意地思想,我不知要怎樣。在似乎是北的盡頭,我看到了一堵很長的灰白的城牆,它向兩邊延伸,沒有盡頭。它們很整齊,整齊得不再有斷垣般的頹喪。當我站在上麵時,我感覺到一股淚流的衝動。可是我的眼淚已在五百年前幹涸,於是---一種鮮紅色的液體從我的眼中順著眼角滑落下來,滴落在石板上,然後順著石縫的邊隙蔓延、滲透。在我即將融化殆盡的瞬間,我聽到了石塊崩裂的聲音。於是,我在冥冥之中又一次默默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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