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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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蜷著身子,因為肚子疼不時發出痛楚的呻吟。
苗醫女診察過後邊開方子邊囑咐我說:“這期間太後娘娘得忌食生冷,還有心境也要放鬆舒緩才好,不要想得過多,心情壓抑信期很容易腹痛……”
是心情壓抑的原因嗎?在外人看來,我位及女人所能達到的最高位置,可錦衣玉食,可呼風喚雨,這讓多少人羨煞。可是我的痛苦誰又能知道呢?那是永遠也說不出來的苦楚。
這幾天對端豫王的事我一直提心吊膽,不知道他最後的選擇是什麼,而任何一種選擇出現我的心裏都不會好過吧。
又是一陣疼痛襲來,我捂住肚子不由得蜷得更緊了些。
這時背後有宮人稟告說:“太後,皇上來了。”
我轉過身去,看見權禹王大步地走了進來,這是他第二次白日造訪。
他叫退了四下宮人,坐到我麵前,臉上有著關切問我:“聽說你今天身體不適,還請了宮醫,到底怎麼了?”
我沒有回答,仿佛理睬他是一種罪惡般,隻是有些淡漠地問他:“你怎麼這時候有時間來?最近應該很是忙碌吧。”
他半天沒有說話,拿探究的眼神看我,然後說道:“本來一直在準備的事情沒有發生,也許可以閑下來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這麼說,這麼說端豫王他……
說這句話時權禹王好像也是鬆了一口氣,可見他之前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畢竟他剛即位,根基不穩,如果真的與端豫王對抗起來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吧。
此時我的心情真的是五味具雜,肚子又再次疼了起來,我不禁皺了皺眉。
權禹王捕捉到了我的表情,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突然輕笑了一下,然後將自己的手移到我的小腹上,動作有些笨拙,但是我能感覺到他貼在我腹上的手熱熱的,讓我冰冷的身體得到了一點溫暖。
“這樣會舒服點嗎?”他試探地詢問。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那確實是讓我很舒適,於是還是很老實地點了點頭。
他空出的另一隻手拉起我的手暖著,笑著說:“你難得這麼乖巧。”
“像隻溫順的小貓。”他想了想,補充說。
他溫柔的舉動讓我的心被細微地觸動,我隻無力地微微笑了笑。
權禹王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拉起我的手在他唇邊吻了吻說:“朕知道你不好受,等你養好身體,就讓皇後帶著眾後宮來拜見吧。”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沒想到他會主動地提出這件事情。
他說:“吃驚嗎?雖然我們隻能有夜,但至少,朕希望自己心愛的女人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後宮裏走來走去,並且受人尊敬。”
菟絲對我稟報說:“太後,新皇後率著後宮眾眷來拜訪您了,現在正在正殿侯著呢。”
我想,這個時刻終是來了。
我對菟絲點了點頭,起身在眾宮人的簇擁下向正殿走去。
見我來了,後宮眾妃嘩啦啦地跪下參拜,帶動著頭上墜飾一片叮當作響,齊聲說道:“參見太後娘娘,願太後玉體安康,福壽吉祥。”
我踩著高屐在紅木階梯上留下一串莊重的腳步聲,最後坐到最上首的華麗金色鳳榻上,對下麵威嚴地說:“都起來吧。”
“多謝太後。”又是一片衣服的窸窣之聲。
這時我正可以從上麵好好打量權禹王所有的女人們,而我知道她們也會去偷偷觀察我。
那天我特意地精心打扮過,穿帶都極用心考究,顯得富貴非凡,我自信我的容貌不會輸給下麵任何一個女人。
為首的自然是皇後,以前的權禹王妃。
權禹王與他的王妃年紀相差不多,但是權禹王依舊年富力強,權禹王妃卻是女人中年紀較大的了。
她身體有些微發福,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老態,不過她一直給人端莊和善的感覺沒有改變。諾大的宮殿隻有我和她能著鳳袍,今日我穿的衣服是深青色,而她穿的是朱紅色,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她的鳳要比我得來的鮮豔醒目,是那樣的刺眼。到底誰才是後宮之主呢?至少現在她是。
我心中冷笑了一下,然後繼續看下去。
在皇後稍後的位置站著另一名中年妃子,年紀應該與皇後差不多,但容貌顯得年輕漂亮些,身姿也十分優雅,我想應該也是在權禹王年輕時就與他一路走過來的。
然而令我吃驚的是,離皇後很近的位置我看到了姊。
更讓我吃驚的是姊容光煥發的樣子,姊依舊長得那麼美。
可以站得離皇後那麼近證明她的位份不低,而且她似乎活得很快活的樣子。
對於這樣我無法接受的事實,我開始有些煩躁。我強抑製住自己發亂的心,接著看到了娜木朵兒和那天出言不遜的年輕女子以及其他穿著各色宮袍的妃嬪們。
有些妃嬪如同那天的女子一樣,散漫地站在那裏,看著我的眼神沒有絲毫謙恭。
她們一定見我不是皇帝親娘,把我看成失去權勢的落魄太後吧。
這時我發現姊在盯著我,嘴角帶著一絲譏誚。
我移開我的目光,低頭喝茶,餘光瞥到那位年輕的女子身上,那才是我最早的獵物。
夜晚如意點好燭火後便攜著眾侍者退下了,我打開從敬事房拿來的後宮名錄,一頁頁的翻著。
盡管知道沒理由,但是當我麵對這份名錄我的心依舊有隱隱發痛,我想到的是這些女人曾經與權禹王歡愛過,被他擁抱過,甚至為他生兒育女。
我覺得自己這樣很不像話,苦笑搖了搖頭。
這份名錄中規中矩,貴妃是空缺的,其餘三妃中沒有過於年輕的,估計都是在權禹王年輕時就在身邊伺候的,最年輕的是姊……封號靜淑妃。
我暗中思忖為什麼權禹王對她這麼優待?我並未聽說姊在權禹王的後院中有多受寵,那麼我想到的理由隻能是因為姊是太後賜下的,所以給的名份不能低罷。娜木朵兒為朵昭容,那位年輕的女子躋身於九嬪之末,梁充媛。後麵便多是名份低下的美人才人等,九嬪之位多有空缺。
這份名單理智的讓我吃驚,從上至下,嚴格的按照家世資質排列下來,難道真的沒有出現過那樣的女子讓他心動而破格提拔麼?
甚至我都覺得權禹王過於薄情了。我再往下看去,寫的是權禹王有三子一女,元子戈忠為正宮皇後撫養,二子戈翰……
當權禹王推門而入時,我正支起胳膊看著那本後宮名冊。
他怔了一下,然後走到我麵前,手不著痕跡地將名冊合上,低聲說:“那都是之前的事了。”他身上好聞的奇楠香味道便隱隱傳了過來。
也許他對篡位一事終究心虛吧,所以什麼都格外嚴格地按照帝王禮節來做,甚至在我麵前也毫不軟弱用“朕”這個詞語,無一不強調他是帝王的事實,隻有這熏香他沒有更換。
我依舊稱呼他權禹王,又是什麼心思呢?也許隻是因為小時候這麼叫他,也許是因為我內心還不肯完全承認他吧。
我看著眼前的男人,我少女時就癡心愛戀的人,現在我們在一起,與他在一起我依舊會像懷春的少女般心跳加快。但是也有不對勁的地方。這個男人在想什麼呢?我不知道,他甚至可以前一刻在勤政殿商量如果對付端豫王而後一刻又出現在爾玉宮與我享受男歡女愛。
而我也在暗中思量如何可以從他手中奪回我的鳳璽和太後之位。
他隱瞞我,我算計他,也許這並不能否認我們之間的感情可以稱之為愛情,但至少這愛情已不再純粹。
於是我落下淚來,權禹王看著他手上的淚珠,驚駭地問我:“奴,你怎麼了?”
我噙著淚抬頭看他,我想我此時應該是梨花帶雨的嬌憐模樣,我有些委屈地說:“你不會知道她們是怎麼待我的。”
權禹王按住我的肩膀,有些嚴肅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她們拿輕蔑的眼神看我,仿佛我這個受寡的女人就活該被她們輕視般。皇後帶著後宮隻象征性的問候一下便很快離開了,難道這爾玉宮真的是如此可怕之地嗎?她們甚至不願意陪我說說話,留下我一個人高高地坐在那,四周空蕩蕩的仿佛連牆壁都在嘲笑我……”
權禹王沉思著,我抓住了他的臂膀,用淒楚的語氣說:“請你告訴我,當你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到底意味著什麼……難道就是今天這樣的局麵嗎?被人漠視被人嘲笑,有一名年輕的嬪妃甚至直生生的打量我,就像評價一個物品般說‘也不過如此’,那時我後悔為什麼不在知道你來時就自我了斷,也免得淪落到今日這樣的田地……”
權禹王把我擁入懷中,撫著我的發,愛憐地說:“不會的,不會的,有朕在誰也不敢輕視你,誰也不可以。”
“那麼告訴她們……”我翻開名冊將那染了丹寇的手指壓在梁充媛的名字上,“她,對我那樣的無禮。”
權禹王沉默了一會兒,我輕聲說:“你在乎她?”
我得知梁充媛是權禹王奪位之前新寵的小妾,何況她又是那樣的年輕貌美。
權禹王將我騰空抱起,沉聲說:“不,朕隻在乎你,在乎的甚至想把你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一切都依你。”
月上枝梢,爾玉宮大殿燈火通明,絲竹聲不絕於耳,權禹王在此宴請後宮諸妃。
權禹王和我各坐上首左右位置,皇後在權禹王一側稍低的位置,其餘妃嬪則按照身份列成兩席相坐。
席間皇後及眾嬪妃頻頻向權禹王祝酒,而我則被冷落到了一邊。
權禹王有些愧疚地看向我,其實我與他都明白,後宮之所以這樣對我,除了她們本身不願認同我這個失勢的太後以外,更大程度是因為她們揣測不明新帝對太後的態度,所以不敢擅自造次,而現在我需要他證明我的身份。
這時權禹王站了起來,叫退了下麵翩翩起舞的舞姬,一時間大殿安靜了下來。
“梁充媛。”
年輕的梁充媛吃驚地抬起頭,不知道皇帝為何單單叫她,不過她依舊出席惶恐地跪到殿中央。
權禹王冷然說道:“梁充媛不遵宮禮,對太後不敬,杖打十板,打入冷宮。”
四周一片嘩然,梁充媛更是睜大眼睛震驚地說不出話來,直到有侍衛闖進架著她的胳臂往外拉時,她才反應過來,尖聲喊道:“臣妾沒有,臣妾沒有……”
沒有人聽信她的狡辯,梁充媛臉色蒼白,慌亂中看向我,我漫不經心地喝著酒,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當梁充媛已經被拉至門檻時,她在掙紮中突然大喊:“皇上,皇上,臣妾懷孕了!臣妾有了孩子了!”
一句話讓所有侍衛停止了行動,殿中人麵麵相覷。
我沒想到會突然出現這樣一種局麵,再看權禹王的神色似乎有了一絲鬆動,心中暗叫不好。
“醫女長。”我召喚始終跟隨我左右的醫女長苗香,對她使了一個眼色。
苗香領命,低頭匆匆小步走到梁充媛麵前,扯出她的胳膊按在她的脈搏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梁充媛那截露出的纖細嫩白的手腕上。
苗香終於鬆開了手,抬頭不著痕跡地看我一眼,低聲說:“奴婢並未診察出喜脈。”
“什麼?”權禹王變了臉色。
“充媛娘娘並未表現出喜脈。”苗香再次堅定地重複一遍。
權禹王惱怒地揮了揮手,“拉下去。”
“不,皇上,臣妾真的是懷孕了,臣妾的身體真的應該是懷有身孕了……”梁充媛還是不放棄地叫道。
“應該?”有妃嬪抓住了字眼,嘲笑說:“這種事情是你自己說是就是的嗎?你之前有向太醫確診過嗎?”
梁充媛怔了一下,她的神情顯然是沒有過。
“再說,如果你真的懷孕了,早就應該上報敬事房了,何必偏偏現在才說?”娜木朵兒抓到漏點繼續逼問道。
“我,我……”梁充媛這時露出一絲小女兒神態,低了頭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
“這時候你還有什麼扭捏的?該說就說吧。”皇後威嚴地發話。
梁充媛楚楚可憐地看向權禹王,“臣妾在等皇上,在等皇上來想給他一個驚喜,而不是從敬事房那些下人們聽到這個好消息,可是臣妾左等右等,卻遲遲不見您的身影……”
“可問題是你並沒有懷孕,充媛可真是異想天開!”後妃尖酸地評價道。
所有的妃嬪都將矛頭指向梁充媛,揭露她嘲諷她,恨不得立刻將她就地正法,隻有姊,沒有什麼表情坐在那一句話也沒說,這樣還真是沒有得罪任何人的風險。
最後我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發話:“梁充媛欺君之罪,打入冷宮,杖二十。”
我說的是先打入冷宮,再杖,也許沒有人意識到這個區別,但我自有我的道理。
梁充媛終於被拖了出去,她喊冤的聲音漸變漸小,直到最後大殿完全安靜下來。
權禹王對梁充媛剛才的胡鬧依舊殘留惱怒神色,我對他微微笑著去寬慰他,向他敬酒,他喝了下去,麵色稍緩。
“以後一切按照宮中規矩來辦,嬪以上者每日到爾玉宮請安,七品以上妃子每五日例行請安。”聽權禹王親自下了指示,以皇後為首的眾妃嬪連忙領命稱是。
宴會繼續進行。我看向梁充媛原來的席位,那裏現在空落落的。
當苗香看我的那一眼,我讀懂了她的意思,她也瞬間了解了我的意思,我賭權禹王不會懷疑我。
梁充媛她並沒有撒謊。
有了新帝的表態支持,後宮各妃子開始陸續來爾玉宮拜訪我。
最先來的皇後。
我與她算是半個熟人,小時候失明時在權禹王府多受到她的照顧,權禹王妃的賢德敦厚是有口皆碑的。
縱然曾經是親王正妃,但當皇後來到爾玉宮寢閣時她依舊是咄咄稱奇。
爾玉宮的奢華鳳儀宮未必抵得上十分之一,無數的珍奇物玩收藏於宮中,許多更是大胤中獨一無二、難得一見的。
直到如意端來泡的上等好茶,皇後才回過心神,寒暄道:“太後您近日還安好吧?”
我微微點頭,簡短地回道:“還好。”
皇後見我有些態度冷淡,麵露愧色,“前些日子沒來爾玉宮拜見實在是因為……”
“哀家並沒有責備皇後的意思,哀家知道你的難處。”
皇後短暫的沉默,然後突然柔聲地說:“這麼多年變了多少事啊。”
我知道她說的是我後來嫁給先皇的事,所以現在即便我年紀比她輕上一輪,輩分卻比她高。現在我們又再次見麵,我為太後,她則為皇後,而以前她還當我是孩子般照顧了我一陣。
“是啊。”我跟著輕輕感歎說。
兩個人經過剛才那番感慨,開始的生疏和隔閡消散了一大半,皇後和藹地問起我的日常起居,像是一個長輩在關心自己的晚輩般。
我並不討厭皇後,甚至對她這樣溫和的人存有一絲好感,如果日後皇後做事不與我對立,我亦希望和她好好相處,每天這樣說說話也很好。
然而漸漸地我發現皇後對我關切的言語中不自覺參雜著一些同情,恐怕是看我中年就喪夫喪子做了寡婦,孤立無助,而她即便年老卻依舊有丈夫可以依靠,甚至借著丈夫還做了天下至尊的國母的原因吧。
我知道她這並不是壞心,但這種同情讓我不太自在。
後來如意走進來在圓桌上擺放了一盆藍紫色的鳶尾花,皇後聞了聞,歎道:“真香啊。”
我有些詫異地問如意,“這個時節鳶尾花就開花了嗎?”
如意點了點頭回道:“這是今年禦花園開得第一株鳶尾花呢,我們得了消息就馬上采摘過來獻給太後了。”
皇後說:“真是想不到夏天不知不覺就快要到來了呢。”於是兩人商定一塊去媚夏媛看看那些新開的夏花。
經過沁春媛時我們看到春天的大片花樹已經零落,地上密密麻麻的滿是沾著泥土的花瓣。
我和皇後指著各種花兒點評著,突然前麵奔跑來一個小男孩兒,撲到皇後懷裏就甜甜地叫了一聲:“母後!”
皇後見了那孩子也極是驚喜,臉上笑著說:“敏兒,你怎麼也在這?跟誰一起來的?”
那孩子抬頭乖巧回答道:“和母妃一起過來的。”然後他注意到了我,問皇後:“母後,旁邊的漂亮姐姐是誰呀?”
那小男孩看起來七八歲的樣子,穿著藍綠的皇子龍袍,濃眉大眼的樣子活脫脫的是一個小權禹王。
皇後還來不及跟他解釋,就聽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敏兒,你在哪呢?”
那小男孩回頭不停招手,喊道:“母妃,兒臣在這兒!兒臣在這呢!”
然後那棵梧桐轉角處出現的,竟是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