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見到林歌的時候，我的眼淚已經耗盡了，護士說他已經醒來一次了，因為情緒過於激動，注射了鎮定劑，又睡著了。
    看到他的時候，我滿腔的憤恨和傷懷都消失不見了，通通隻剩下了滿目荒涼。好端端的林歌，一表人才的林歌，樂觀積極的林歌，悶騷可愛的林歌，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從今以後，他的生活就要變得不一樣了，我們的生活，也無法一樣了。我看著躺在病床上安靜的林歌，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好像在睡夢中也在為自己難過。那張完美的臉頰上帶著淡淡的錯愕，好像還停留在出事的那一秒。
    我無力地走上去，握起他的手放在臉邊，凝視著那張依舊天使般魅惑的臉，現在變得如此蒼白的臉。我隻能用很輕很輕的、害怕吵醒他的聲音說：“林歌，我來看你了。你還好嗎……你疼麼？別害怕，我們都在這裏。就算以後……日子很難過了，也會有我們陪著你的，你還要好好的，好好的……”
    “你不是總說，你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帥氣非常嗎，每次我都打擊你，其實那不是實話，你真的很好看，那時候我們第一次見到了，都看得呆了，你是唯一一個讓我看傻了的男生，你看，這樣的話我可是很少說的，你是不是應該像從前一樣，得意地蹦躂起來，向大家炫耀你那副好皮囊呢？看你長得那麼帥，所以上天都嫉妒麼，所以要讓你從此不完美嗎……不是這樣的……”
    “林歌，我們回家好不好，我每天伺候著你，伺候你那麼個大帥哥，我感到特別榮幸，你是不是應該感到更加得意啊，別得意，再得意我就打擊你了。你笑一笑吧，睡著都這樣皺眉，不好看，真的不好看……你就笑一笑吧，無論是怎樣得意誇張的笑都沒關係，那樣也比皺眉帥，你對著別人的時候都那麼冷漠，在我們麵前不需要這樣耍酷好吧。林歌，你別裝酷，你笑起來更好看……”
    “林歌，你看，我考完了，我會考上大學，然後開始新的人生，我不想失去你的陪伴，你得好好的，好好地陪著我，有人欺負我了，你還會很帥的跑出來不是麼……你都說最珍惜的是我們，無論怎麼樣，都必須堅持下去的啊，都要堅持愛下去，愛我們，更要愛你自己，這樣才能更好過一點吧……”
    “林歌，對不起，對不起……”眼淚還是忍不住往下掉，漸漸泣不成聲。楚良尋站在我的身後拍著我的肩膀，輕輕說：“別哭了，許般若，不要老是……哭哭啼啼的……他會好的，不要哭了……”
    可是我忍不住啊，我忍不住。楚良尋，或許在我的心裏，林歌的分量，比你想象的重得多，你不知道我對他有多少心疼，你不知道我對他有多少依賴，依賴他的笑容，依賴他在任何時候都站在我們前麵的魄力，依賴他樂觀又勇敢的模樣，你根本不知道在我的心裏，他是一個多麼值得我去珍惜的人。
    “他……”羅錦南什麼時候走進來的，我沒有注意到。但是他開口的那一瞬間，我就聽出了是他，盡管他的聲音沙啞了不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聲音會變成這樣。我還沒說話，不知情的楚良尋就說：“你來了。”我張了張嘴，可是說不出來來，或者說，我現在對羅錦南無話可說。
    “他怎麼樣？”羅錦南的聲音裏頗顯疲憊。
    楚良尋低低地說：“你自己看吧。”
    羅錦南歎息道：“沒有辦法麼？”
    “還能有什麼辦法？”對於羅錦南問的這句廢話，楚良尋頭一偏，說了一句，然後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我沒有抬頭看羅錦南，也無暇顧及楚良尋，一時間，病房裏安靜地不成樣子。不知過了多久，羅錦南淡淡地說了句：“我出去一下。”“嗯。”楚良尋答應道。
    “額……”病床上的林歌呻吟著，手指也動了一下，他醒了。我忙問道：“林歌，你醒了？”
    林歌輕輕睜開眼，好像很費勁地看了看，又看了看站在一邊的楚良尋，嘴唇輕輕動了一下，說：“嗬嗬。”
    林歌很少說嗬嗬。他不喜歡說這些看上去很敷衍人的話，也不喜歡別人對他說，所以我幾乎從來沒有聽到過他說這兩個字。可是現在，他吐出的這兩個字，是說明他根本沒有別的話可說，還是隻想說這兩個字了呢？
    一時之間，我不知怎麼回應他，楚良尋出聲提醒道：“你需要什麼嗎，要喝水嗎？還是要吃東西？我給你去拿。”
    “我不需要。”林歌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我什麼也不需要……”
    “林歌，你別這樣，沒事的，都會沒事的……”我難過地說。林歌卻一下子暴躁起來，他看了看自己的原本腿的部分，然後歇斯底裏地吼道：“沒事？你來試試就知道什麼叫做沒事！我現在是一個廢人了，我現在是一個什麼也做不了的廢人！許般若，你說，我還能怎麼沒事？你說，我還能怎麼辦？我是一個廢人了，我連腿都沒有了……我還能做什麼……讓我死吧！讓我死吧！死了就不用這樣殘缺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不必這樣苟延殘喘地活著了！讓我死吧！讓我死吧！”說著，他猛地推開我，掙紮著要下床，我身子往後一倒，被楚良尋扶住，然後他迅速衝上去抱住林歌，喘著氣說：“你怎麼可以死！你要活著，你要活下去！我不許你死。”
    “我活著還有什麼用，我還能幹什麼？你說，你說。”林歌在楚良尋，不再那麼激動地掙紮，可是言語和眼神裏，還是充滿了灰色的絕望，就連我也看到了，那深不見底的絕望。
    “你還能……還能繼續珍惜我們，你還能……繼續愛我啊……”楚良尋低低地說著。
    我和林歌都楞住了，他是什麼意思？難道他……那天真的聽到了什麼嗎？我一時有點慌亂地看向林歌，他沒有看我，而是緊盯著楚良尋的眼，楚良尋原本閃躲的眼此刻也凝在他的眼裏，兩個人對視著，氣氛瞬間詭異了起來，楚良尋說：“那天我，聽到了……”
    林歌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我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又是忐忑，又是不安：“那你……”
    “我說你還能繼續愛我啊。有人愛是多好的一件事，何況是你那麼優秀的人。”楚良尋溫和地說著，林歌的眼抖動了一下，然後眼淚悄悄落了下來：“楚良尋，我真的可以愛你，我還能愛你……”
    “你不光要愛我，你還要繼續珍惜你想要珍惜的人，隻要你還活著，生命就是有意義的，你怎麼可以死呢，我不允許你死……你不能死，知道嗎？你別難過，沒有了腿，我就是你的腿，以後你想去哪裏，我就陪你去哪裏。”楚良尋說著，眼裏又溢滿了眼淚。我知道他是在難過，他在安慰林歌，可是就連他自己也在難過，沒有人可以那麼輕易地看開這一切，失去雙腿的痛苦，在每個人身上，都是相同的不可磨滅。
    “可是我有什麼用啊，就算我心裏還在珍惜，可是我卻什麼也做不了，不能為你們做任何事，還要處處麻煩你們，我成了個廢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活著的意義在哪裏，你們真的需要這樣一個人的在意嗎，就算這樣，又有什麼用呢。楚良尋，我想死，我不想活著了，看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我都活不下去了，你知道嗎……”林歌靠在楚良尋身上，不讓我們看到他的眼淚。
    楚良尋說：“你不是什麼沒意義的人，活下去，才能找到你的意義，就這樣死，那你這輩子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我心裏好難過，為什麼我沒有救你，為什麼沒有推開你，我寧願受傷的是我自己，可是偏偏是你，你這樣的人，怎麼可以就這樣殘廢。可是林歌，你活著好不好，我不想讓你死，我也不想讓你毫無鬥誌地活著，林歌，你知道嗎？”
    我也點點頭：“活著就是活著，沒有讓你死，就是說明你還有活著的意義。林歌，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林歌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又開口道：“我想休息了，讓我休息休息吧……我累了，真的累了。”
    “嗯，你休息吧，我們就在旁邊，許般若，你剛考完試，你也回去休息吧，我就在這裏，陪著他。”楚良尋把林歌輕輕放在床上，然後對我說。
    我想說我怎麼休息得了，林歌這個樣子，我怎麼能放心回家？可是我想，林歌也許更希望楚良尋陪在他身邊，那我就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對楚良尋點點頭，囑咐道：“別讓他太激動，我回去收拾收拾。你也別太累，要記得休息。知道嗎？”
    楚良尋也點點頭：“路上小心點，別再……”說到這，他卻停了下來，我知道他內心忽然想到的是什麼，隻是說“沒關係的。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