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岑。”
    禦書房內，蘇極坐在禦桌之後，抬眼看著下方斜靠著坐在長椅之上的季涵岑，輕輕喚了一聲。
    早朝之後，蘇極以議事為名，將季涵岑招至禦書房，屏退左右，先是商議了番朝中官員升降與舊臣派係對策，之後，便兩人無聲相對，沉入了一片安靜之中。
    一人低頭看著手中奏本，似是極認真的批閱，眼神卻在書頁上停滯許久；另一人斜靠椅背，姿態慵懶，卻是低著眼眸，看不清眼底情緒。
    這邊各自想著什麼許久，蘇極終是出聲打破了沉默。
    “皇上喚臣還有何事？”聽到蘇極的話，季涵岑懶懶抬起頭，黑眸被室中香氣繚繞出一絲氤氳。
    蘇極蹙了蹙眉，似是再想了想，才放下手中的東西，遲疑的開口，“挽兒她……”
    “我知道。”聽蘇極說起私事，季涵岑也不在以君臣自居，而是平淡的用了“我”，“她是在這裏呆不住的。”
    淡淡的一句，從季涵岑的口中說出來，理所當然，就好像他對她再了解不過了。
    那個妖女，在外麵該生活的愈發恣意吧。
    聽到季涵岑極平淡的語氣，蘇極的眉頭卻不見鬆，反而更蹙了一分，“當初我們曾說，隻要挽兒嫁於你，這皇位，由我來坐。然而如今，挽兒已然離開，這卻還算不得數了。”
    蘇極這話說的較為巧妙，然季涵岑卻馬上明白過來，他對他已經生了防心。當初合於一處，不過因為目的相同，如今障礙已消，皇位已經握在手上，兩個人直接的利益關係，便裂了開。
    蘇清挽若肯留在京城，無論對蘇極還是對季涵岑來說，都是一個牽製；但是，如今她離開，兩個人之間的牽製消失，這各自的利益就清晰起來。
    室中一片安神想起嫋嫋漂浮，將一室氣氛烘托的愈發安靜。在這片刻意製造出的安靜之中，季涵岑忽而輕笑一聲，抬起那雙每每含笑的桃花眼，眼中微光淡亮，伴著嘴角笑意，明澈的很，“嶽父多慮了。”
    這一聲“嶽父”出口，便已經從表明了季涵岑的立場。
    “清挽雖在江湖，但她仍是我的妻子，臣的王妃，這一層關係，是不會變的。”“清挽”兩個字從季涵岑的口中出來，柔柔轉轉，好似帶了無邊情意，加上他這話說的蘇極心頭大為鬆懈，氣氛一時鬆緩下來，煙霧淡嫋中，自然忽略了季涵岑眼底那道墨色深沉。
    “哎，挽兒這性子不知像誰，我已然是留不住她了。你若見到她，讓她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還是回來吧。外麵確然不安全。”說到唯一的女兒，蘇極的麵上呈現出一道愧然和溫柔。
    季涵岑站起身來，目光落往蘇極的方向，眼底一瞬轉過什麼，卻極快的沉了下去，化作嘴角的一貫笑意，“我知道的。她若歡喜在外，便讓她多呆些時日吧，至於安全，以她的敏慧該是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說起這話，季涵岑就像寵愛妻子的丈夫，對對方的要求縱容寵溺。
    蘇極微微歎息一聲，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到，“她若是一人，我倒還不怕些。可是，挽兒若真是尋到了他——”說了一半，卻停住了。
    季涵岑眼眸微微一銳，那個“他”在腦中落了下來，還未確認什麼，就聽到蘇極轉了的話，“沒什麼事了，你先下去吧。”
    季涵岑嘴角弧度稍動，卻終是什麼都沒有再說，而是端了一副君臣之禮，口中應道，“臣告退。”
    蘇極口中的“他”……是誰？
    ——————————
    雨水仍舊淅淅瀝瀝的從天穹降下，蘇清挽下了樓，朝客棧門口行去，門口屋簷下，已然立了一個人影。
    “蘇姑娘，”見蘇清挽出來，喬豫轉身撐開了傘，麵容溫雅道，“我已經讓童言備了車，但傘隻有一把，還請姑娘將就一下。”
    蘇清挽抬眸看向不遠處等著的馬車，微一挑嘴角，什麼都沒有說，徑直走到喬豫的傘下。
    馬車並不豪華，但還算的上舒適，蘇清挽和喬豫一路閑閑聊了一些事情，耳聽得馬車車輪軋過路麵的軲轆軲轆的聲音，不多一會兒，就來到了一座院落門前。
    馬車在門口停下，童言上前敲門，和對方說了來意，那門童就將喬豫和蘇清挽引了進去。
    院落並沒有特別的大，亦沒有布置的華麗精致，但有假山有湖泊，有長廊水榭，在雨簾連綿之下，有一種霧氣繚繞的感覺。
    門童將兩人引至一間寬敞廳堂之中後，便退了出去，稟告主人。門童走後，有侍女進來為兩人斟上茶，跟著也退了出去，一時間，這寬大的廳堂之中，隻留下喬豫和蘇清挽兩個人。
    廳中極靜，兩個人也沒有馬上說話，一片空然中，隻聽得見青瓷相碰的聲音，和茶水的清香嫋繞。
    “唔，竟是上好的碧螺春。”
    靜謐等待中，喬豫將瓷杯從嘴邊移開，那絲茶香卻好似在口中徘徊，滋味極佳，熏染的他眉目都舒展了開來。
    蘇清挽亦從麵前移開茶，低眸看去，茶水清透碧綠，茶葉浮在水中，色相便極美，而那香味，就愈發的惹人眷戀了。
    “茶自然是極好的，這味道，亦是更好。”蘇清挽手拖茶杯，指尖淡淡拂過杯身，眉梢輕輕挑起，那雙鳳眸跟著眯了起來，似是極享受著茶香茶味，但那細起的眼眸中，卻幽深微亮起來。
    聽到蘇清挽這狀似誇讚的話，喬豫手下忽然一個停頓，杯身上那幅釉彩便直對著他，映在他的眼底，形成一道了然的色澤，“嗬，這茶的味道確實是好，可這等的久了，難免變了味。”
    見喬豫也有了察覺，蘇清挽眼波一轉，秋水奪目，嘴角微微一挑，曼聲笑了出來，“怕是這主人家，不願意見我們罷。”
    她的話音剛落，就從右側傳來一道破空之聲，蘇清挽眼角淡挑，揚手將手中的茶杯扔了出去，剛好與那聲音撞在一起，伴著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的聲音，一支暗箭應聲落在地上。
    蘇清挽淡笑著側眸看去，喬豫卻扔了茶杯起身，兩灘茶水落地之處，隨著嗞嗞的地板腐蝕的聲音，瞬間冒出無數白色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