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
    也想起曾經迷戀過的小說中，偏激的主人公總是認為，不動情就永遠不會受傷，就永遠沒有敗的機會。
    情之一字，實乃劫。
    還記得高中畢業回家的時候看到它，瘦瘦小小、皮包骨頭的可憐樣，動不動就鑽進櫃子或者床底，隻露著一雙黑溜溜的、似總在怯怯含淚的眼睛。搶食總搶不過那個大的，也不愛叫。
    頑皮心湧上來，我還從未遇到對我如此生分的貓，雖然它任何人都不親近。
    每頓吃飯都到處找它、毫不厭煩的喚它，牛奶餅幹總要給它留點，盛在一個小巧的瓷碟放在它最愛躲的角落。這還要時時注意趕走大黃貓。
    聽奶奶說兩個都是別人扔在山上的野貓，難怪如此怕人。但是原諒我對大黃貓實在喜歡不起來，老大的嗓門，肥碩的身軀，更重要的是它毫不知輕重，和我玩耍的時候會一臉興奮的抓破我！
    欠管教。妄下三字評語，我就再沒管過大黃貓。
    我給那隻小小的貓起了個名字，小花。後來發現，它壓根不喜歡吃加了油鹽的飯食，隻喜歡在開水裏麵汆過的青菜。
    選菜掏菜洗菜汆菜。我像和它耗上了一樣，次次細心伺候。
    漸漸的，它也怯生生鑽出了角落，可憐巴巴又警惕地瞧著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它一定餓了。
    第一次抱上手的時候，心裏比吃了蜜還要高興。它假裝鎮定地發出呼嚕呼嚕類似睡著的聲音，兩隻瘦長的耳朵卻尖尖豎著，讓人忍不住輕笑。隻要有一點響動它立馬躍出老遠，濕漉漉的大眼睛轉也不轉的盯著回家的奶奶或者爸爸。
    有天晚上，家人都睡了，我一個人窩在沙發上看電影。一團小小的暖暖的東西往我身邊湊著蹭著，那時關了燈，我回頭盯著它，它也盯著我。過了一會兒，它像打瞌睡一樣眯上眼，鑽進我的大衣，不動了。
    從那以後，我坐著站著走著都摟著它，奶奶總扯著嗓子喊：你把它整的不像隻貓啦。我偷偷一笑，它越來越有生氣了。毛色漸漸光亮，也長了些肉，頗有些油光水滑的味道，但還是小小的。
    奶奶吩咐我洗了一大盆衣服，它在一邊蹲著打量，我計上心來。兌好了熱水，拿來香皂，把它按在盆裏就塗抹了起來。它或許沒想過我會這樣對它，死命往外撲騰。毛發打濕後，團成疙瘩堆在身上。
    給它洗完澡，似乎奄奄一息了。趴在水井邊上的木樁曬起太陽來。看它那小可憐的樣子，我也忍不住心疼了。剛打開吹風機，那一堆疙瘩如驚弓之鳥就竄開了。
    那時候我想，它終有一天是會愛上洗澡的。不是說貓都愛幹淨麼，瞧大黃那土疙瘩樣，我還沒打算洗呢。
    去山上的涼棚看書的時候，我也摟著它。它瞪著後來黑亮亮的眼睛四處打望，有意思極了。
    往往看完一本書，我就小花小花的吆喝起來。我想它並不懂得小花就是它的名字，不過對我的聲音卻是益發溫順了。喵嗚一聲就竄來我腳邊，那是怎樣一個個充實的下午呢？
    印象最深的是渡邊淳一的《失樂園》，他們對於極樂的追求、對於生命意義的探索也沒有讓我感到困惑。
    因為並不覺得孤獨。
    很少和家人、親戚開口說話，不是怨憎、不是自閉、不是希望他們關心我的沉默，一起生活久了難免會有摩擦。他們吵鬧的時候，我也曾想，這樣的日子年年月月日日如此，會不會厭倦。
    我還是想錯了。我沒有等到它愛上洗澡的那天。
    太陽陰磣磣的下午，我在內屋整理著高中三年的筆記本，為那些隨手或者刻意記下的心情感慨著。
    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大腦短暫的空白，我衝出去的時候，一輛摩托車卷著尾煙消失在拐彎處。
    我艱難地蹲下去，它的半邊嘴已經血肉模糊，以前白白的肚子上也是血汙一片。直挺挺側躺在地上，連叫都不可能，隻有半睜的眼睛——好像還沒明白飛來的橫禍——已經灰蒙蒙一片了。
    沒有哀求、沒有惶恐，似乎很痛苦，就那麼茫然然、倦然然地朝向路麵。
    我就這樣看著它慢慢變冷變硬。那晚也沒有吃晚飯。奶奶說：這貓也是壽命到了，很機靈的動物怎麼會不知道躲開。奶奶說：貓有九條命，死了要掛到桃樹上去。
    晚上蓋著被子，我偷偷躲在裏麵哭了。距離它見人就躲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我本來還在擔心上學了誰會這麼寵它——所以計劃帶到學校去。
    就這樣沒了。再也沒有了。
    爸爸看出我的悶悶不樂，責怪我小題大做，奶奶幾聲響亮的“哈哈”打過，說改天再去買一個。爸爸眉毛一擠就吼了出來：買！買！買這麼些啊臢東西討死人嫌，死了好！以後我見一個摔死一個。
    我搖搖頭，不買了。
    那時候真的想，這一輩子都不要再養貓，不要再為一隻貓付出這麼多感情。如果沒有感情，這世界上每天會死去無數隻貓，我也不會如此難過。
    顧小生說的真對，我最矯情了。
    但那些傷心難過、不能下咽的晚餐，那些因為它親近我而得到的快樂，又是如此逼真。
    後來也明白，這一輩子最難得的就是滿足開心和幸福。
    如果這一切終將失去，那麼，不如不遇傾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