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裏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對我三餐不離粥頗感不可思議。一日按耐不住好奇，直接逼問原因。我白她一眼：“誰規定北方人隻能吃饅頭啊？”她答：“那也不能頓頓粥啊！你到底是北方的狼還是南方的水貨？”我直接一筷子敲在她腦袋上作為回答。
    不過說實話，從小到大因為身體問題，我的食譜裏各種食材來了又去辭舊迎新，還真隻有這白粥一直堅守著崗位，陪我風風雨雨這麼多年。
    要非問我原因，那我隻能如實撓撓鼻子：“老媽培養的……”
    沒錯，小時候因為喉嚨受傷，一度隻能靠米湯過活。老媽擔心我營養不良落下病根，整天變著花樣往粥裏添佐料。養傷時中藥為主，調理時補品當先。有段時間因為我實在饞透了雞肉，老媽甚至親自買了隻“豐滿”的公雞回來，親手洗剝幹淨，操刀下廚把那粘連的雞肉切成晶瑩剔透的雞絲，熬進粥裏端到我麵前。那頓粥成了我記憶裏的絕唱，香滑如玉，醇醉如酒。
    不過重點卻在我風卷殘雲灌完一鍋粥後，當我提著書包準備出門，老媽進了廚房收拾碗筷，隔著玻璃我清楚的看見她手上鮮紅的細痕，那是刀傷，它們遍布十指甚至……掌心……
    當我低頭狼吞虎咽的時候，老媽把它們藏在身後，用女兒歡快的吃相掩蓋了鑽心的疼痛。這就是我享受這頓美味的代價。
    我倚在門框上，狠狠地罵自己沒出息：那麼大個兒人還得老媽牽腸掛肚，不孝順！
    正是從那時候開始，即使以後我回複的不留一絲病痛的痕跡，家裏總是會有濃濃的米香，因為我和老媽都習慣了喝粥吃菜，對著饅頭反而咽不下去。
    也正是因為有老媽的悉心照料，初到大學那段時間，喝慣了濃粥鮮湯的我麵對著餐廳捉米可數的“稀飯”摔筷子直喊：“我勒個去！”
    不過，還好後來夥食質量提升了幾個檔次，否則一麵對老媽的問候“虛偽”的回應：“哎喲您老放心，你姑娘我吃得飽穿得暖，一天米粥三大碗！”一麵對著那喝十三碗才能感到八分飽的“粥”發愁的日子……不是人過的……
    吃飯問題解決了，作為大學新生的日子就過的風輕雲淡。
    每天上上新課忙忙社團。閑來無事和舍友開開玩笑；餓了肚皮去飯館打打牙祭。
    隻是有天宿舍聚餐，一位舍友一句“想家”沉默一桌人。
    眼看氣氛沉悶下去，我急忙打哈哈圓場：“啊拉啊拉，這菜太淡了不好吃，誰給我遞瓶醬油？”
    之後沉悶是打破了，我也被揍得可以……
    晚上熄燈前，我和那個舍友擠進一張床談心。我握著她的手說：“人之所以會有思念這種感情，是因為害怕被對方遺忘。可是無論你走出多遠，你的家、你的家人都會在你離開的地方，靜靜地等待你回去，隻有家人永遠不會忘記你，不管你在哪裏，你都在他們心裏。因為互相思念才明白家人對自己的牽掛，所以不能因為想家而難過，因為想家是一種溫暖的感覺。”
    她終於笑了，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蘿卜，你不想家嗎？”她問我。
    “它一直就在我心裏，從沒離開過，為什麼還要想它？”我聳聳肩。這是實話，即使離開家那麼遠，那麼久，我從來不曾濃重的思念過什麼。因為我想念的人、想念的家一直都還好好的生活著、存在著，波瀾不興而又不離不棄。至於那座高樓林立的鋼鐵都市，除了它的繁華和樓體間被切割的支離破碎的陽光，恕我直言，我實在想不起其他。
    所以，思鄉無意，亦不必。
    舍友感歎：“你真堅強！”
    我笑笑：堅強的仙人掌吧？
    其實不可能，連一點點想家都沒有，因為那座城裏，有我愛的家人。隻是這偶爾間一絲一縷的牽掛很快就會被自我安慰衝淡，來不及讓我惆悵半分。
    或許應該這麼說：每個離鄉的遊子心裏都有一隻盛滿思念的罐子，一旦遇到與故鄉有相似之處的契機，就會睹物思情被它在心中紮出淚水宣泄的理由。
    我隻是還沒有遇到讓我流淚的理由。
    中秋月明夜，拉著幾個舍友下館子慶祝人生裏第一個跟新家人團聚的團圓節。
    目的地定在一家粥店，一進店門就撲來一股濃濃的米香。
    店主阿姨有著一雙溫潤的眼睛，溫柔的笑著問我們吃什麼，我卻看著她愣了神。
    舍友推了推我，我回過神來，慌裏慌張看了眼菜單：“啊……阿姨，我我我要雞絲榨菜粥……”
    接下來等待上菜的時間裏，我縮在座位上心裏“咚咚”直跳：太像了……
    然後一碗熱粥輕輕端到了我麵前，嫋嫋香氣裏帶著不可思議的熟悉。
    我顫抖著接過微燙的碗，來不及說一聲謝謝，對麵的舍友已經迫不及待，還沒等自己的粥涼一些，張口就喝。
    ……果然燙著了。一時間大家倒水的倒水，遞紙巾的遞紙巾，我也被這一插曲暫時卸下了不對勁：“喝慢點喝慢點，燙壞了怎麼辦，要先吹一吹啦~！”眼看她點點頭，小心翼翼的再喝一口沒什麼異狀，大家才放下心。
    不就是粥麼，再香也不用至於那麼急啊！
    我舒了一口氣，笑著搖搖頭，舀起一勺粥輕輕吹去熱氣送進嘴裏。
    ……
    舍友們頓時慌了，七手八腳的給我遞紙巾。
    我慢慢接過最近的一張，使勁擦了擦臉上突然決堤的淚水，抽了下鼻子：“沒事兒，沒事兒……這粥……粥太燙了……”
    之後這件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被傳成笑談。
    當然也有細心的舍友覺出端倪，偷偷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或者出了什麼事，我每次都笑笑然後把話題轉移，我不想她們擔心。
    不會有人相信的，那晚我流淚的真正理由——我這棵身披鎧甲的仙人掌，會被一碗柔軟的白粥在心上紮出流淚的孔。
    隻因那米香裏，有媽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