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洲Ⅰ:宮婢  正文 夜話聽雨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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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聽雨樓的日子還是那樣地過,做完一些分內的事就可以自由地閑逛了,偶爾去泡泡茶,偶爾去看看書,私下裏聽雨樓的宮人們都稱我為小主子,雖然我還是要幹活,但是比起他們來我的確是像個小主子了。
    漸漸地,我不去猜想昭賢惠妃的心思了,我像一隻在籠裏呆慣了的小鳥,享受著主人對我的侍弄,漸漸地,不在掙紮了!
    去昭賢惠妃的書房,我總能看到一本《詩經》放在桌案上,我想,這本《詩經》她大概已經是能倒背如流了吧,卻仍那麼喜歡!
    可惜終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我暗自歎息,連我都知道,他朝若是伴君王,可憐紅顏無真情!她那麼聰慧的女子竟是仍有著一絲的期望。
    “羅衣。”背後有一縷幽幽的聲音傳來,我便知道是昭賢惠妃無疑了,在春日裏的風寒因著她底子薄,到現在還沒好,這幾日,扶柳得寵,那些後妃自然也是擠破頭地想去吸引皇上,所以到現在皇上已是許久沒來了,日日盼郎不見影,也難怪她日漸清瘦。看著她不穩的身形,我忙上前去扶她:“娘娘,奴婢扶您去榻上躺會子吧!”“嗯。”我給她的背後墊了個小墊子,這才扶著她躺下。“羅衣,你喜歡《詩經》嗎?”她拿起被我放在小茶幾上的《詩經》,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自己,癡癡的笑著。“主子,奴婢不喜歡《詩經》。”我道。“哦?為何?”她有些詫異。“這《詩經》之中的男女情愛不適合奴婢。”我說得很淡,可她卻聽得若有所思,隨手翻了幾頁,便放下了:“是啊,不適合,嗬!我竟看不透呢!”她的笑有點苦,很難看,不適合她。“羅衣,別學我。”在我轉身去為她倒茶的那一刹那,耳邊似是聽見她夢囈般的聲音,那樣不真切,是我聽錯了嗎?我卻也不敢去求證,她是主子!
    我依著她的吩咐取來幾本書置於她躺榻邊的小茶幾上,然後便走到桌前去泡茶了。
    學了這幾月,我的烹茶技術是熟練了不少,茶的味道也是越來越好了。
    本想讓昭賢惠妃品茗一番,卻見她看書入了迷,便也隻能不作聲息,繼續一遍又一遍地泡著茶。
    “羅衣,你的茶藝是越發精進了,來,給我嚐嚐。”好久她才放下書本道。我依言端了一杯與她。“不錯,倒是與我愈發相近了。羅衣,改日我教你撫琴如何?”
    烹茶?詩書?琴藝?我疑惑了。這是為何?這些她所精通的,都要教與我嗎?她這是何意?猛地一驚!這不是成了第二個“昭賢惠妃”了?
    “奴婢福薄,那是那種彈得了琴的人!”我推脫著。“哪有這說法,就看你願意不願意了!”話說到這份上,我怎能拒絕呢?
    不知不覺已是八月了,如今的扶柳已是美人了,可我依舊是一介宮女。
    夏末,桂花漸漸地開了,可我卻不喜那桂花,隻因那桂花的香味太濃了,可昭賢貴妃卻說桂花可以泡茶喝,而且香得很,皇上是很喜歡的,我無法,隻得去采。
    現在的我又多了一項工作,就是摘桂花。
    “羅衣,柳寶林如今已是美人了,你有想過,為何她是人上人,為何你卻又隻還是一介宮婢?”昭賢惠妃問道。“因為柳美人美。”我想也不想地回道。“美?的確美,可羅衣,他日你定不遜她!”我不以為然地笑笑,因為我並未想過去與扶柳爭較什麼,因為她是我的好姐妹,因為我不是那些後宮妃嬪……好多好多的因為,我和她隻是好姐妹!
    昭賢惠妃的病終是越來越重了,她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的皇上每天都會來看她,待一會兒,然後再走。有時他很歎息的樣子,還說“等雅兒身體好了就泡茶給朕喝,好久沒喝過雅兒的茶了,好想念那味道。”昭賢惠妃隻是溫和地笑,說:“會的,皇上會一直喝到臣妾泡的茶的。”可她卻從沒有要我泡過一次茶!我又看不懂她了,她教我茶藝不就是為皇上泡茶的嗎?這個女人真是多變啊!
    這夜下起了小雨,明明是夏天,可是為什麼卻像春雨那樣哀怨纏綿?在為誰哭泣嗎?
    在屋裏待得煩悶,便走到外邊吹風,今日是我給昭賢惠妃值夜,頭偶的一瞥,她仍在看詩書,我不明白,為何她執著這份感情,明明知道不可能,卻偏偏飛蛾撲火;明明知道若像其他妃嬪那樣就可以博得些許隆恩,卻偏偏固執著身段,不肯低頭,如此地折磨自己。
    “你一直在看我,對嗎?”她笑語。“娘娘,這麼晚了,您還不歇息,奴婢是擔心您的身體。”“你扶我去外邊的長廊坐坐吧。”我低頭稱是,為她披上外袍,又拿了毯子,半鋪在長椅上,另一半裹在她的身子上。她伸出手去接那雨水,我擔心地驚呼:“娘娘……”“不礙事兒,這夏季的雨不比那春季的雨,寒人!”她癡迷地看著落下的雨水,接著自屋簷滴下的雨水,從這隻手倒進那隻手,又從那隻手倒進這隻手,如此反複著,“你知道,我這兒為什麼叫‘聽雨樓’嗎?”她失神地自言,“羅衣,我給你講個故事可好?你知道這帝都之中哪裏的桃花開得最好嗎?是我家……我出生那一年,桃花開得最好!說來也奇,那時本應是桃花凋謝的季節,可那桃花卻開得那樣明豔,甚至比旺季還好,他們都說那桃花是為迎接我的到來開的,是我,讓它們流連……嗬嗬,我是何其幸運啊!十五歲那年,許多男子都慕名而來,他們都想看看,我這令桃花都愛慕的女子該是如何地美豔,如何地富有才情,可我一個也不想見,那時的我心裏隻有一人,便是如今的皇上。當時他是太子,我在街上見過他一次,那時我便愛上了他,可他從來不知道……隔了一年後,皇上為太子挑選些官家之女入東宮,便有人進言推薦了我,還將十六年前的事說了起來,饒是太子也對這等奇事起了好奇心……”我仔細地聽著,看她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那年桃花開的時候,太子借觀賞桃花之名到我家,其實就是想見見我,我那時好高興,他終於來看我了!爹娘都勸我,可我不聽,我以獻琴之名出現在他麵前……我自認容貌不輸他人,琴棋書畫亦不遜色,我記得他誇我‘俊眉修眼,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那時的我滿心以為他對我動了情,日日盼他來接我,漸漸地,他有了現在的梨美人、趙婕妤,有了好多位的妃嬪,可我獨獨沒有等到我想要的那道聖旨,可他還是時常來我家中,或品詩,或論琴……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借著一曲《鳳求凰》向他表明心跡,他明白的,我知道他明白的,可是他卻說,我是他的知己,若我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便同他說,他定求皇上賜婚……”說著她的眼角有了點濕跡,“我不要這句話……我不要……為何紅顏枕邊人不可為知己呢?我去求爹爹,一直求……一直求……最後我還是進了東宮,可原來知己便隻是知己,他待我如賓……原來這樣更痛……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她說得流淚,我亦是聽得流淚,原來她都明白,原來並非皇上對她無情,原來隻是知己,聰明如斯,卻仍是為“情”字所累!“‘聽雨樓’這三字,是我求來的,‘聽雨’是我最美好的回憶,你知道京子河嗎?那裏有一座畫舫,是我十五歲那年,爹爹送我的及笄之禮,是一座詩坊,十六歲那年皇上同我在畫舫上看著綿綿的春雨,聽其聲,品其魄,所以這是我唯一一次求他,將‘晴水樓’改成了‘聽雨樓’……”她的聲音漸漸小了,好似極盡地疲憊,我上前扶她:“主子,雨夜涼,奴婢扶您回房吧?”她好似沒聽到般,聲音低喃:“他知道這意義嗎?……羅衣,等我好了教你下棋可好?……”她的故事說完了,仿佛人生也走完了一般,眼睛慢慢地闔上,頭也漸歪,青絲散落……“娘娘,娘娘……”我焦急地喚著她,卻沒有一絲的回應,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娘娘,你醒醒啊……來人啊……請太醫……皇上還沒來呢,您不能睡啊!……羽靈姐姐……快請太醫……”我無措地大喊,拚命地搖晃著她……
    皇上來了,太醫來了,後來,皇後也來了,然後來了好多的妃嬪,連太後也派了人來……
    太醫翻開昭賢惠妃的眼皮子……無奈地搖頭……
    “回皇上,昭賢惠妃娘娘殯天了!”
    我看到皇上的身形晃了晃……
    終究是不舍的吧!
    他的臉上盡是憐惜,盡是無奈!
    他失了這個知己!
    宣政七年八月二十八日晚,昭賢惠妃薨。
    宣政七年八月二十九日,帝下旨,追封昭賢惠妃為貴妃,賜號“貞一”。
    原來他一直都明白!
    可惜紅顏去!
    宣政七年九月初六,貞一貴妃出殯。
    聽雨樓中,羽靈和初宜一直在整理貴妃娘娘的遺物,我與隱雪則在孟夫人身邊伺候著,孟氏夫婦老來得女,本就十分寶貝,如今痛失愛女,要白發人送黑發人,自是十分痛心的,孟夫人乃一介女流,當見到貞一貴妃的遺體時曾一度昏厥,相較之,孟國公到底是男人,情緒自比女人控製得好,可幾日下來卻是老了十幾歲般!
    初宜拿著貞一貴妃生前一直佩戴的玉墜出來:“夫人,這東西……”初宜的話還沒說完,孟夫人便將那玉墜奪了來,失聲痛哭:“雅兒……雅兒……你怎的都……不見娘一麵……就走了啊……你讓娘怎麼辦啊……早就不讓你進宮,你怎的就不聽呐……”哭得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孟國公站在門外,亦是一臉悲痛,看著暈厥的孟夫人無奈地搖頭,忽聽得一聲“皇上駕到!”眾人皆跪了下去。“國公不必多禮。”皇上的衣著簡單,一身白色便服,“孟夫人她……”皇上臉上的愧疚之色盡顯,“是朕不好,沒能讓雅兒活下來……”“臣惶恐,一切都是貴妃娘娘的命啊!”“罷了,徐長,派人將孟夫人送到藕香榭暫歇,免得夫人觸景生情。還有,吩咐下去,聽雨樓內的一切事物暫不移動,保持原樣。”“是。”徐長遵命退下。而皇上又看了幾眼聽雨樓便走了。
    貞一貴妃出殯後,孟夫人也離了宮,因著羽靈和初宜是家生丫頭,便帶了回去。
    聽雨樓並未因著貞一貴妃的殯逝而遣散,想必皇上還是憐惜她的,紅顏易得,知己難求!
    我每日還是會到貞一貴妃的書房,有時打掃,有時烹茶,有時看看詩書,仿若貞一貴妃還在一般,可惜不會再有人給我指點。
    那日聽雨樓的夜話宛若還在耳邊,不過幾日之隔,竟是這般物是人非!我還記得她說:“……羅衣,等我好了教你下棋可好?……”
    下棋嗎?琴、棋、書、畫,她引我進了琴、書的門,可棋與畫呢?終究是沒有機會學了,在這後宮之中,除了她,還會有誰會教我呢?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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