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傷別離
    天下五國聚會的重頭戲，便是祭祀後的修繕條款。此事由朝廷專員負責，皇帝隻需最後下達許可令，並不必親力親為。所以祭祀過後，各國已開始商議回國事宜。
    滄寰照例設送別宴，恭送各國返程順遂。
    滄寰決定將莊小硯送出雲溟的想法，是從在明遠宮發現莊小璃親吻自己哥哥開始的。
    滄寰為太子時，莊小硯與蓮王來往一向過從甚密，似乎故意要讓人知道莊恬的大公子是站在七皇子一邊的。盡管那時莊恬毫無權勢，滄寰也一度因此失落，隻因為他是莊小璃的哥哥。莊小璃是自己的，而他的哥哥卻故意與自己為敵。滄寰怕傷害到他從而傷害到莊小璃，更怕莊家的人對自己有成見從而不能接納自己……各種情緒極度煎熬，隻能從莊小璃細細密密的關心與自己母親強大溫暖的信賴中得到安慰。
    那時，他還不明白莊小硯為什麼那麼仇恨自己，他對莊小璃的愛護勝過對自己生命的珍惜，對莊家上下從無薄待，自認無任何理由能得到如此饋還。盡管如此，當蓮王帶著足以能將莊家滿門抄斬的奏折來與自己做交易時，自己還是毫無疑義地答應他一切要求。並悄悄保管那份奏折多年，直到最近莊小宓又不知天高地厚模仿父親筆跡，私寫奏折，批判自己不應霸占著莊小璃，應當立後延嗣雲雲……
    後來，滄寰漸漸從莊小硯看自己弟弟的眼神中讀出，風流浪蕩的莊大公子竟對自己弟弟有著特別感情！這樣的認知一度讓滄寰痛苦、矛盾，並因此更加減少莊小璃原本就不多的回家次數。但是，這顯然並未起到太大效果——因為，莊小璃也對自己哥哥異常依賴。
    滄寰不敢太刻意隔絕莊小璃與莊小硯接觸，他怕莊小璃察覺，從而使他青稚純真的心蒙上陰影。莊小璃什麼都不懂，或許隻是對自己哥哥單純的親近，滄寰一遍遍這樣告誡自己。
    但當莊小璃發乎於情地親莊小硯時，滄寰敏銳地感覺到莊小璃對自己哥哥或許並非隻有親情，滄寰痛苦地想，莊小璃對自己哥哥的感情這麼深。他現在還小，或許不明白那是什麼，但等他長大，能夠分明親情與愛情的區別，他會與哥哥更親近，更離不開……
    也是因此，滄寰要盡早送走莊小硯的決心也更加堅定與急迫起來！
    莊小璃蹭著滄寰半邊身子道，“我可以去看哥哥麽？我可以去看哥哥麽……”莊小硯自上次蠱毒被解便再也沒有進宮過，莊小璃自然也見不到他。
    北戎與南澤兩國定於明日啟程，滄寰思索片刻道，“用完早膳就帶你去。”
    莊小璃歡呼一聲，爬起來撲在滄寰身上，兩重雲錦被滑落一地，露出莊小璃石乳塑成的身子。滄寰一隻手掌蓋在他纖細而柔韌的腰身，似乎猶豫著要不要撫動兩下。
    莊小璃已經替他做好決定，高高興興地呼喚非煙非離給自己拿衣服。滄寰想，去看我時也從來不見你這麼興奮過。他也不想想，莊小璃每日見他幾次，而與自家哥哥又幾日才見一次。
    皇帝親駕太傅府，卻異常低調，一騎一車而已。
    進了莊府，一番寒暄。莊小璃不見自己哥哥，便拽住父親袖子。莊恬撫著極少親近的兒子，滿眼慈愛，和聲道，“你哥哥在數梅亭吧，這幾日倒天天往那裏跑，一站就是半天。”說著，便命身邊的下人去喚。
    莊小璃道，“我也去。”
    滄寰坐在大廳望著窗外莊小璃歡快的身姿瀟灑地跳動在瓊枝玉樹間，直到消失不見，才回過頭來。
    莊小硯果然就站在數梅亭附近的梅園裏。
    昨日一場大雪已為大地鋪展上一層厚厚的粉白，盡管今日天色微暗，雲朵堆積，還時不時飄下幾片雪花，厚氈一般的雪地上還是泛著明亮的白光。
    莊小硯就是佇立在這樣的白光裏，一株被大雪裹上一層貂裘的梅樹下，微微仰頭，似乎在望樹梢上盛放的花枝，又似乎在望天上灰白的雲朵，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望，隻是在默默出神。
    才六日不見，莊小璃有一瞬間不敢確定這就是自己豐神俊朗的哥哥。莊小硯瘦得幾乎脫形，身上的衣袍空空蕩蕩地在風裏搖擺。
    莊小璃在滄寰無微不至的嗬護與無所不在的陪伴下，從不知落寞、孤寂、淒涼為何物，卻能用最直接的感官感受哥哥周身籠罩的難過氣息。莊小璃踩著地上的積雪，一步步走過去，發出輕微的聲響。
    莊小硯回過頭來時，眼底迅疾滑過一道明亮的水光，莊小璃再要細看，卻隻看到滿地耀眼的白，仿佛剛才僅是錯覺。
    莊小璃輕輕喚一聲，“哥哥……”已不自覺流下淚來。莊小璃生性純稚，心底白淨，雖不諳世事，卻能對別人強烈的感情感同身受。
    莊小硯踏前一步，伸出一隻手臂，很輕易就將他抱在臂彎裏。莊小璃雙手抱住哥哥的脖頸，望著哥哥的臉哭泣。
    莊小硯輕聲哄他，道，“小璃兒怎麼哭了？是不是很想哥哥？哥哥也很想你，聽說小璃兒前天又生病了，哥哥真想去看你……”說著莊小硯的聲音低下去，頭埋在莊小璃胸前。
    莊小璃哭得身子顫抖，抱住哥哥的頭道，“我也很想哥哥……”
    滄寰見莊小璃一直不回來，坐了片刻便要回宮。莊恬起身相送。
    滄寰過來領人時，兄弟兩個已經回到數梅亭坐著。莊小硯坐在亭內鋪著厚墊子的竹椅上，莊小璃坐在哥哥懷裏，衣襟上還別著一枝半開的白梅。
    莊小璃看見滄寰，有些戀戀不舍地從哥哥懷裏站起身。莊小硯接替父親一直將皇帝與弟弟送到門口。
    誰知一打開門，竟看到狄揚。莊小硯原先清淡的麵色瞬間冰寒下來。
    狄揚似乎極怕他生氣，忙解釋道，“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我隻是來看看你……”
    滄寰出宮時，其實是知道背後有人尾隨的，也隱隱猜出是狄揚。卻隻裝作不知。此時便想給他二人騰出空間，便道，“你們先聊，我和璃兒這便回宮了。”說著，給等在馬車邊的淩寒渡使個眼色，幾人迅速離開。
    莊小璃在馬車裏卻哭鬧起來，大叫不止，“他要傷害我哥哥，他要傷害我哥哥……我要回去救我哥哥……”
    滄寰固定著他的身子免得他撞到車壁，心裏想，莊小璃雖不明白莊小硯與狄揚之間的絲絲縷縷，倒是明白狄揚正是使自己哥哥傷心的源頭。
    滄寰把他抱在懷裏，捧著他的頭讓他望著自己道，“璃兒，狄揚想帶你哥哥走，隻是想照顧他，愛護他，並不是要傷害他。”
    莊小璃忽然啊一聲道，“他要把哥哥搶走，就是要和哥哥在一起麽？就像太子哥哥和璃兒一樣麼？”
    滄寰想，這小東西腦子轉的倒快。點頭道，“正是這樣。”
    莊小璃忙道，“可是我也想和哥哥在一起，我哥哥也想和我在一起。”
    滄寰在心裏揍了腳踏兩隻船的莊小璃一頓。心平氣和道，“一個人一生隻能跟一個人在一起。他們彼此交換感情，相伴終老。狄揚喜歡你哥哥，便想把感情給你哥哥，和他永遠在一起。”但是你哥哥不願意要，因為他把自己生生割裂，一半給狄揚，一半給了你……
    莊小璃驚訝道，“狄揚喜歡我哥哥麼？像太子哥哥喜歡璃兒一樣麼？”
    滄寰想了想，或許沒有自己和莊小璃之間默契溫暖，但兩人糾葛這麼多年，感情定也深厚無比。便道，“比璃兒更喜歡你哥哥。”
    莊小璃驚訝地瞪大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第二日，北戎、南澤離京。
    按例，雲溟要派軍隊護送返回國出京三十裏。在北戎王的強烈要求下，滄寰命莊小璃的哥哥莊小硯與蓮王一起護送北戎隊伍，雲王岐王護送南澤隊伍。
    莊小璃眼睜睜看著自家哥哥去了，異常失落。哥哥蕭瑟的背影令他想起在莊府梅園裏的一幕，哥哥那麼不開心。
    滄寰抱著他走下瞭望樓，然後一路回到宸萱殿。
    莊小璃獨自趴在窗台上，望著外麵一株朱砂台閣。滄寰三月前命人移栽過來的寒梅，開出像莊小璃的狐裘一樣顏色鮮亮的花朵。
    滄寰坐在屋子另一邊遠遠望著莊小璃想，如果他真對自己哥哥有意，就把莊小硯發配邊疆讓他去平亂，或者發配到北部去，與北戎接壤，讓他被狄揚劫走……
    滄寰正轉著惡毒的心思，莊小璃走過來站在他麵前，琉璃珠一般的眸子一眨不眨望著他。滄寰一臉坦然跟他對視。莊小璃望了許久，眨了眨眼睛，將身子蜷到滄寰懷裏，滄寰伸手撫著他柔順的頭發。
    莊小璃道，“太子哥哥在擔心我哥哥麼，我也在擔心我哥哥。”滄寰很無言地望著莊小璃頭頂一顆發旋。
    果然，下午傳來莊大公子被北戎王挾持蓮王無力救護的消息。接到消息時滄寰正在禦書房接見朝臣，便很及時地將它按而不發，避免傳至宸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