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重山圍獵
    七月十八日。重山圍獵。
    狄揚赤紅的眼瞳大而深邃，若人長時間望他，會不自覺地被吸入這血池一般的深淵裏。此刻，狄揚正是用這樣專注的神色望著莊小硯，莊小硯斜臥在榻上，轉過眼不看他。美麗的麵容上是病痛摧折後的蒼白柔軟。
    狄揚在他粉白的唇上吻了一下，拉住他的手道，“前天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麼心急。但是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你都不理我……”
    口裏說著委屈的話，手上便去解莊小硯的衣帶，接觸到莊小硯驚懼的神色，忙解釋道，“我隻是看看你有沒有傷到……”
    莊小硯似乎無力去阻止他，身子慢慢滑下去，烏黑的長發散落滿枕。
    狄揚以為他不再排斥自己，心裏一喜，手上也加快速度。誰知莊小硯聚起滿身力氣，冷冷喝道，“滾出去！”
    狄揚瞬間僵在那裏，接觸到他冰冷的視線，心上又是一陣刺痛。終究乖乖縮回手。
    狄揚在他目光逼視下，仍有些戀戀不舍，不肯離開。
    突然道，“你不去獵場麽？”想到他的身體狀況立即道，“我帶你去。”雖然莊小硯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自己走太遠的路，狄揚卻不願意他離自己太遠。
    莊小硯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默默閉上眼睛，轉過身子背對他。
    狄揚仍舊不放棄道，“你不擔心你弟弟麼？你弟弟也要去的。今日人多眼雜，人人都帶凶器，會很危險……”
    果然，莊小硯柔弱的肩背一瞬間繃得筆直。繼而，霍然轉過身冷冷盯著他。
    狄揚見他每每對自己弟弟如此著緊，又悲又憐，卻又將情緒深深壓下心底。柔聲道，“我既然向你保證過不傷害莊小璃，就絕不食言。”
    莊小硯聽到他的話，似乎一瞬間放鬆下來。蒼白的臉色卻更加蒼白，狄揚正要喚他，他卻低叫一聲昏過去。原來是蠱毒發作。狄揚伸手抱住他身子，才發現他混身冷汗濕透重衫，鑒於自己在場，竟生生忍到現在。想到莊小硯向來對他如此冷漠敵對，一時真如萬箭穿心。
    雲溟常年積雪不化，就連圍獵也變成了在雪林狂奔。
    各國精銳盡出，士氣高昂，都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架勢。畢竟五國俱在，都想在此大大地露一回臉。
    皇宮以重山山勢而建，一路綿延而下，依山為屏。重山腳下山林蔥鬱，向來是皇家圍獵的自然場所。故，山林外圍都建有視野極好的高闊建築，供王家貴胄觀賞坐臥之用。
    五國王族及太後依次坐在被暖爐熏得暖融融的敞軒裏，時不時閑望一眼樓下萬馬嘶鳴的熱鬧，卻無一人有興致下場一試。
    滄寰心中想著事情，莊小璃也不去鬧他，乖乖伴在太後身邊吃瓔珞給他剝的堅果。在外人麵前，莊小璃又不能與滄寰太親近，讓他情緒有些低落。
    莊小璃瞅了瞅四周，沒瞧見自己哥哥，想起一定是哥哥病還沒好，不由神色黯然。
    又瞅一圈，竟連平時最愛熱鬧的半麵妝也不見蹤影。莊小璃湊在太後耳朵邊小聲道，“半麵妝不知道去哪裏玩了？”
    太後看自己兒子一眼，發現他似乎聽到莊小璃的話，正意味深長地望向這裏，便也湊在莊小璃耳朵邊小聲回他，“一定是皇上派了他秘密任務，讓他出任務去了。”莊小璃嚇一跳，忙向四周望了望，看有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似乎頗覺這是重大機密。
    瓔珞琥珀伴在兩人身側，沒憋住笑，撲哧笑出聲來。
    蘇晗及各大臣家的女兒也都被太後邀來湊熱鬧，美麗的少女們精心裝扮而來，人雖規規矩矩地坐在太後身側，靈動的眼睛卻在開闊的敞軒內四處逡巡。看到莊小璃與太後如此親密對談，不由都去打量他。
    五國君王與太後這一班女眷稍稍分開而坐，約有一箭之地。此時，滄寰向他招手，莊小璃立即起身向他奔過去。
    滄寰右側是太後，左側便是狄揚。
    狄揚察覺莊小璃過來，將視線從圍獵場上移回，神色複雜地掃他一眼。
    這時場內似乎因有人受傷而微微騷動，不一會兒，便有兩名雲溟侍衛從樹林裏出來並自馬上抬下一人。那人已經昏死過去，腿上插著一截箭簇，傷口上鮮血淋漓。從服飾看，應是洛邑人。莊小璃眼尖，又是站著，看到他的臉時不由低叫一聲。原來此人正是天下宴上與哥哥莊小硯比武的人。
    圍獵剛開始便出狀況，滄寰這位東道主的麵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命人下去給他診治。洛王荷煙嵐臉色也不好看，但沒說什麼。洛後狄塢卻是一聲冷哼，狄塢嗓門大，這冷哼聲響也極大，幾乎敞軒內所有人都聽得分明。
    莊小璃對她的鞭子心有餘悸，十分怕她，現在聽到她的聲音，不由身子一哆嗦。手上一熱，竟是滄寰從袍袖下伸出手拉住他。
    狄塢正因貴為王後，才更為失禮，荷煙嵐向來不動聲色，此刻也難得地皺起修眉，冷冷看她一眼。狄塢挑釁一般回敬他一眼。
    滄寰雖貴為此間主人，客人鬧將起來，他也不說話，一幅事不關己的姿態。狄揚最恨的就是他這一點，心裏又想著留在宮裏的莊小硯，心裏不暢，開口時也不免帶些火氣，對身後一名玄衣男子冷聲道，“去查查看是誰竟敢誤傷泓將軍？”
    圍獵可一連進行三日，是以這第一日圍獵，眾人對於戰果的多寡都不太在意。
    中場休息時，圍場內外搭起架子，燃起篝火。擺起烤肉宴。
    烤肉的香氣遍布整座雪原。
    軒內諸人不必親自動手，直接由專人烹烤，然後再一盤盤送進來。各色肉食擺放在一張張獨立的條案上，眾人依次坐臥而食。
    莊小璃異常喜愛烤肉，自聞到林間飄來的香味起已忍耐不住。在席上吃得自然也不少。
    飯畢，滄彥滄卓在暗處給莊小璃擺手。莊小璃望向滄寰。滄寰知道他在這群王族貴戚之間，又不能與自己太親近，定然無趣，叮囑一番便放他去了。
    一群猴子呼呼啦啦跑下樓，直奔樹林而去。
    經過一上午的人馬踐踏，樹林裏的積雪已經不是太深。
    猴子們沿著馬蹄踏出的小徑往裏跑。莊小璃邊跑邊道，“我們去哪裏？”
    滄彥回過頭來對他擠眉弄眼，“去尋找秘密城堡~~~”
    滄卓笑著戳穿自己哥哥，“他故事書看多了~~~”
    猴子們邊跑邊笑，有時還會在幹淨的雪上打幾個滾，雖然沒有目的地，倒像被關太久的小動物，歡喜非常。
    小猴子不上場打獵，也不必注意時間。也不知玩鬧多久，突然望見不遠處樹叢間有花斑一閃即逝。
    樞王世子低聲驚呼，立即示意同伴噤聲。猴子們警覺，縮做一堆個個從樹後探出腦袋。
    樞王世子低聲道，“是梅花鹿。”
    滄茗一撇嘴，“莫不是白額大老虎吧？”莊小璃躲在滄茗身後，嚇得身子一抖。
    樞王世子不以為意，信心滿滿地道，“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群猴崽子們也不想想，若真是老虎，雖個個會些三腳貓功夫，又豈能說看就看，說走就走得掉的？
    猴子們越往裏走亂石樹叢也越多，繞來繞去，也不知轉了多久。梅花鹿沒有找到，幾隻猴子倒是迷路了。
    滄淮指著一株雲杉樹上垂下的綠色藤蘿道，“不對，我們又回到原地了。”
    眾猴子這才開始驚慌。
    滄茗想必累得很了，嗷一聲撲倒在莊小璃身邊。見莊小璃安靜地坐在石上，不急不躁，奇道，“小璃兒，你不急麼？我們迷路了，回不去了……”說著，還擺出一副哭相。
    莊小璃豁著小牙，認真道，“皇上會來找我們的。”
    眾猴子一聽，知道皇帝對莊小璃愛護非常，見不回去定會派人來找，如此想想，也不那麼焦躁了。不一會兒，又興高采烈地在原地玩起雪來。
    果然，半個時刻後，淩寒渡帶著幾名侍衛終於找到附近。但將幾人救出卻費了許多工夫。
    兀自在裏麵玩得開心的猴子們對此一無所知，迷障破去，現出侍衛的身影，紛紛驚呼著奔過去。淩寒渡警覺地掃視四周，卻無任何發現。對侍衛耳語幾句，留下兩人看守，帶著猴子們回去。
    躲在樹林深暗處麵目模糊的女子一閃而逝。
    “接近皇陵之處有極厲害的幻陣。若非深諳奇門遁甲之術的人，定不會做出如此厲害的幻術。屬下也險些破解不了。幸虧……”淩寒渡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不禁閃過一絲懼色，“幸虧小公子的話穩住眾位小世子情緒，若是亂闖亂撞，誤入死門，定然凶多吉少！”
    滄寰坐在禦書房神色變幻不定。重山不僅是皇家圍場，更是皇家陵園所在，一向守衛森嚴，常年有重兵把守，誰能悄無聲息地進入那裏，並在那種地方布下奪命幻陣？看來有什麼事情竟在自己掌控之外悄悄發生……
    滄寰平時碧光流轉的眼底射出漆黑冰寒的光芒。沉聲道，“全力追查下去，包括整個皇宮也要徹查，但莫要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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