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嬸嬸快要死了……”電話那頭，秦媽媽哭泣地說。
    秦莫如遭電擊，眼淚止不住從眼眶裏滾落下來，聲音帶著哭腔，“嬸嬸，你不要這樣說……”
    秦莫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掛的電話，林之麒看到他的時候，他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捂住嘴巴蹲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
    並非無跡可尋。
    當飯桌上的菜越來越清淡，直至後來嬸嬸的飯菜需要單獨煮的時候也有過疑問。
    被一句“最近嬸嬸的胃不太舒服”搪塞過去後粗心地沒有再繼續追問，粗心沒有去留意垃圾簍裏頻繁出現的空藥瓶子。
    無論如何也無法和“胃癌”這樣恐怖的字眼聯係起來，事實是“癌症”這個頻繁出現在肥皂劇裏的詞彙真真切切地發生在自己身邊，在僅有的幾個親人身上。
    周五下午回到家，秦媽媽的情況比秦莫想象的好很多，除了人消瘦了臉色不太好之外很難看出是個病人。甚至和往常一樣煮飯做家務，沒有人能想到這是一個將死之人。
    秦媽媽見到秦莫很高興，拉著他說了好些話，說著說著又不停地歎氣。秦莫覺得很難受，拚命地說些課堂上的笑話。這麼多年，他很少像現在這樣一開口說這麼多。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沉默的，乖巧的讓人心疼。
    “你哥哥快要結婚了。”秦媽媽削瘦的臉上流露出欣喜，“你嫂嫂聽說以前還是你的英語老師……”
    秦莫呆呆地看著她，眼淚洶湧而下。
    “莫莫，你怎麼哭了，哥哥要結婚你不高興嗎？”秦媽媽擔心地問。
    “沒有，我很開心，就是有點突然。”秦莫咬緊牙擠出一個笑容。
    “我知道太急了，可是嬸嬸沒剩多少時間，嬸嬸的胃切了一大半，就剩這麼一點。”說著用手指比了下給秦莫看，“嬸嬸這輩子就想看到軒軒成家立業，莫莫要努力學習，嬸嬸看不到你讀大學了……”
    “嗯……”
    秦莫淚流滿麵，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這天起，秦莫關了手機。
    秦軒結婚那天秦莫正逢期末考試。
    從考場出來，天灰蒙蒙的，秦莫裹緊風衣，一抬頭就看了秦軒。
    他站在一棵香樟樹旁邊，定定地看著秦莫。中間隔著來來往往的人流，可就是有這麼一些人，即便是在隱匿在千萬人之中，仍然能奪走你全部的視線。
    “你為什麼要來？”秦莫在心裏哭喊。
    秦軒朝他走來，秦莫想跑，腳卻在地上生了根。
    這麼多年，他們一直處於這種關係。
    他說，莫莫乖乖等我，不要亂跑。
    秦莫守住那個地方，等他的每一次歸來，等他的每一次解釋。
    “莫莫，你聽我說……”
    瞧，他又開始解釋了。
    “恭喜哥哥。”秦莫打斷他，平靜地對上他的眼。
    “秦莫你給我閉嘴。”秦軒一把扯過他，對準他的唇壓下。
    秦莫瞪大眼感受到來自嘴唇上懲罰般的啃吻，他不安地看向周圍，黑漆漆的一片，發現自己正被包裹在一件寬大的風衣裏。
    “你瘋了嗎？”秦莫從喉嚨裏擠出模糊的字眼。
    “如果莫莫以後都這樣對我，我會瘋的。”
    滾燙炙熱的親吻落在他的唇上，靈活柔韌的舌尖翻攪著他的口腔，刮過他的上顎內壁，又含住他的小舌吸允，不停地翻卷逗弄。
    秦莫癱軟在他身上，雙手緊緊攀住他的脖子。
    “莫莫，一定要相信我。”
    鋪天蓋地的親吻裏，秦莫隱約聽到這聲懇求。
    考試完之後秦莫又在學校待了幾天，直到拿到成績單。在小區門口和林之麒揮手告別，秦莫提著行李箱上了樓，從口袋裏拿出鑰匙扭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刺眼的大紅的“囍”字，牆壁上，窗戶上，房門上，貼滿了整間屋子。
    “是莫莫嗎？”低低的呼喚從房裏傳出來。
    “是我，嬸嬸。”
    秦莫放下行李換了拖鞋，走到秦媽媽的房間門口，打開虛掩的房門——
    秦媽媽躺在床上，全身已經浮腫變形，棉被下露出的小腿和手臂白嫩得如同新生嬰兒般，右手背上插著注射針管，床邊掛了幾個空了的吊瓶。
    秦莫努力睜大眼不讓眼淚流下來。他不敢相信明明不久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成這樣了。
    秦爸爸坐在一旁握著秦媽媽的手，看見秦莫說，“莫莫，坐下陪嬸嬸說說話。”
    秦媽媽吃不下任何食物了，每天隻能喝點水，醫生每天會來，秦媽媽說她不喜歡醫院。每天僅僅靠著一瓶又一瓶藥水維持著奄奄一息的生命。
    秦媽媽心情不太穩定，有時候和秦莫說著話眼淚就跟著出來了，說到秦軒，滿臉自責地說他對不起他，讓他年紀輕輕就負了這麼多債，如果不是她的病。
    秦莫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不懂怎麼安慰人。他想像秦爸爸那樣去握緊她的另一隻手，但是那隻插滿針管的浮腫蒼白的手讓他望而卻步。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
    秦軒此時正在外地出差，和他的新婚妻子。
    一個星期後的清晨，秦媽媽離開了。
    那個夜晚，秦莫聽了一整晚的哀叫，他緊緊抱住棉被咬破了嘴唇。
    第二天一大早，他衝進對麵的房間裏，怔怔地看著一臉痛苦的秦媽媽。
    哀叫聲逐漸減弱，一聲聲淒厲的哀吟從喉嚨裏撕扯出來。
    痛苦的呻吟，沒有焦距的眼神，吱吱的磨牙聲，無聲的眼淚，雪白的床單。
    “再堅持一下，軒軒馬上就到家了。”秦爸爸哽咽的聲音一遍遍地響起。
    最終她沒能等到秦軒回來，在打了幾個嗝之後，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秦莫跪在地上哭到脫力，他想起了幾年前爺爺去世的時候，他想他終於能夠原諒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親人逝去的無力感和絕望，沒有人能夠承受。
    秦軒把他從地上抱起放到床上，說“好好休息。”
    堅毅的臉上居然看不到一絲悲傷的痕跡。
    “哥哥，以後我們別那樣了。”他對著他的背影啞聲說道。
    “好。”秦軒的身子僵了僵，沒有回頭。
    這天高考完，林之麒送秦莫回家。
    “和家裏人好好相處，不想住了就給我打電話。”小區門口，林之麒笑著說。
    “之麒。”
    “嗯？”
    秦莫撲過去一把抱住他。
    “欸，這麼舍不得我，幹脆跟我回家吧。”
    秦莫對著他離去的背影輕輕說了句“再見”，緊接著拉著行李箱又出了小區。
    林之麒不知道的是，秦莫不僅僅是和家裏鬧矛盾，他更不知道，秦莫早在兩個月前就通過了C大的自主招生考試，高考隻是走個過場。
    秦莫招了一輛出租車來到曾經和哥哥一起生活的那棟樓下。
    他們有多久沒見了呢，從秦媽媽死後，秦爸爸辭去了工作一個人回了鄉下，他就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家了。
    秦莫在樓下站了幾個小時，直到夜幕降臨，他想他該走了。此時樓上卻突然亮起了燈光，會是他嗎？秦莫幾乎不敢置信。
    不一會兒燈光滅了，緊接著蹬蹬的腳步聲在樓道裏響起來，秦莫屏住呼吸，心裏叫囂著快點離開，卻挪不開步子。
    半分鍾過後一個高大的男人從樓梯口出來，經過秦莫身邊的時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秦莫失望地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
    來到火車站買了票，火車是第二天早上的。
    他躺在候車室的椅子上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上了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補眠，一個中年男子在他旁邊坐下。
    朦朧中似乎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大叔，能和您換個位置嗎？”
    秦莫睜開眼看到一張熟悉的笑臉，陽光在此時突然越過地平線，突破厚重的雲層直射進來。